安房守日(真田豪语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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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帖]《怪谈》--作者:[日]小泉八云

[转帖]《怪谈》--作者:[日]小泉八云

长袖和服   二百五十年前,有位富商的女儿,某日到寺院烧香膜拜,偶然看见一位俊秀的武士,出现在往来的人潮之中。在平凡的人群中,这位美少年更加显得出众过人,气质不凡。思春少女于是对这名美少年一见钟情,心仪不已。   然而,不知这名武士叫什么、来自何方,随行在小姐身旁的侍从正想上前打听时,他已消失在人群当中,不见踪影。   虽然只有一面之缘,武士的身影,甚至他衣袖上的小点花纹,都还清晰地留在女孩的脑中。当时,年轻武士身上所穿着的礼服,光鲜华丽的程度并不逊于年轻少女们的和服。最吸引少女眼光,使她日夜思念的,正是美少年身上所穿的与众不同的上衣。   女孩于是决定做一件与年轻武士所穿的,质地、颜色、纹路完全相同的衣服。她心想,若是穿上同样的衣服,或许可以吸引那位年轻武士的注意。   决定如此做之后,女孩立刻请了位裁缝师,按照女孩的记忆,配合当时流行的款式,精心制作出一套与年轻武士所穿花式相同的长袖和服。   每次出门,女孩总爱穿着这件和服,而在家时,又喜欢将它挂在明显处,定睛注视着,希望因此找到那不知名、心中深深爱恋的梦中情人。但是看着这件和服,往往却又触景伤情,在一片迷蒙之中,编织些不切实际的幻想,可是当她从梦中醒来,却又是泪流满面。   同时,为了得到年轻武士的爱,她时常对着长袖和服,祈求神明,口中念唱着日莲教的教义“南无妙法莲华经”。   日夜思君不见君。自从那日惊鸿一瞥之后,就再也不见那年轻武士的英姿了。思恋之情,真是难耐,女孩为单相思所苦,镇日茶不思饭不想,终至日益消瘦,卧病在床,名医也回天乏术,而香消玉殒了。   女孩的父母,办好爱女的后事,并将爱女生前视为珍物的长袖和服,寄放在一家檀那寺。此种将死者的衣物放置寺院的作法,是沿袭日本流传极广的日莲教帕特有的风俗,而寺院里的住持,则有权将这件衣服以高价拍卖出去。   因为这件和服质地细腻,为上等布料所裁制,而女孩生前所留的泪痕,并未印留上头,因而从表面看来,仍旧非常鲜艳夺目,人见人爱。   买下这件衣服的,是一名与死去少女年纪相仿的女孩。然而令人诧异的事发生了,女孩才穿了这件和服一天,竟莫名地发起怪病来,时而手舞足蹈,时而呆呆痴痴,像是思春少女般,想着俊少年;她的视线迷迷蒙蒙,口中喃喃自语,父母见状,四处求神问卜,却都不得要领,没有多久,女孩也断了气。   这件长袖和服,再次被送进了寺院。   不久,住持又再度拍卖这件和服,购买的人,仍然是位年轻少女。这名少女才穿了一次,竟也患了同样的怪病,又是叫又是闹,一副思春的模样,最终也和先前两位少女一样,走上了黄泉路。   和服第三次进了寺院。住持又惊又奇,甚至不敢相信这是事实。   为了验证这件神秘的和服是否真有奇怪之处,住持再次拍卖这件不吉利的和服。然而奇怪的事再度发生。又是一位年轻女孩买了这件衣服,她穿过之后,日渐消瘦,这件衣服连续夺去了四位少女的性命。   长袖和服第四次被送回到寺院里头。   寺院住持心中暗忖原因,但左思右想都不得其解,他判断这件和服必定有妖魔鬼怪附在上头,便嘱咐小和尚,在寺院庭中升起一把火,烧掉这件和服。   小和尚们照住持的吩咐升起一堆火,把和服投入其中。令人张目咋舌的事情发生了。   随着那件和服逐渐延烧,出现在小和尚眼前的竟是一团团的火焰文字,隐隐约约可以看到“南无妙法莲花经”这几个字。   然后,一片接一片的衣服,如大团火花一般,飞上寺院屋檐,整座寺院跟着烧了起来。   寺院瞬间陷入一片火海,即使想抢救也为时已晚。火苗飞到附近的住家屋顶,整个街道跟着延烧开来。更糟的是,在海风的吹送之下,更助长了火势,火苗又往另一条街肆虐而去。   于是,猛火一条街烧过另一条街,一个村落烧完又往另一村落扩大,终至,几乎整个住户的街道,都在大火狂虐下,化为灰烬。   而此场大火发生在明历三年(一六五七年)一月十八日,名为“长袖和服大灾”。这场骇人听闻的大火,至今仍然在老东京人脑中,记忆犹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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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果的故事

很久以前,有位诸侯的夫人病情危急,夫人自知离大去之日已经不远,因为自从文政十年秋初起,她就一直卧病在床,如今已是文政十二年(西历一八二九年)四月,正值樱花盛开的时期。

  卧床不起的夫人,心中盼望着也回想着,昔日在庭院里观木赏花,在春日逍遥游之情景;同时她也挂念着膝下的孩儿,还念念不忘丈夫众多的侧室,特别是十九岁的雪子。

  一天,王爷来到夫人病榻上探视,开口道:“夫人呀!这三年来,你也受了不少苦。我们祈求神明保佑,希望你尽速痊愈,为了你,大家还经常斋戒求佛。然而我们尽心的照料,并没有使你的病情有所起色,延请的名医也都束手无策,看来我们留不住你了……佛说得好,必须去除这『三界火宅,三千孽障』,此时,我们比你更能感受这种生离死别的悲哀。只要对你的来生有所帮助,无论你想要什么,要花多大的费用,或开办任何法会,你尽管吩咐。大家都希望你不要迷失在奈何桥边,能够尽快通往极乐净土,成仙成佛……”

  王爷以先前从未有过的祥和口吻,安抚着夫人。

  听了这番话,夫人合上眼,以虫鸣般微弱的声音回答:“非常谢谢王爷亲切的关怀和问候,我由衷地感谢。……正如你所说的,这三年长期罹病以来,我确实领受到所有人对我的尽心尽力、关心问候。……没错,我临终之前,就像迷失在道路上……像我现在这副样子,是再也不想对这世上企求什么,世间的事物如过眼云烟。我别无所求,临终前只有一个愿望,就只有这么一个愿望……请你叫雪子过来一下。你知道的,我待她如亲生妹妹,我要交待她一些后事。”

  经王爷的召唤,雪子来到夫人房间。王爷挥手示意要雪子跪在床前。

  夫人张眼看了雪子一眼,断断续续地说:“啊,是雪子吗?……你来得正好,雪子。……再靠近我身边些,这样才能够听到我所说的话,因为我现在没办法大声说话……雪子,我就快死了。从此以后,你要好好地侍奉王爷,绝对不可轻忽怠慢……我死了之后,你就可以替代我的位置,代我侍奉王爷……你一直深受王爷宠爱,没错,王爷宠幸你,胜过我百倍千倍,你很快地就可以成为王爷夫人……无论如何,请你要殷勤地对待王爷,好好看住王爷,不要让其他女人抢走了王爷对你的爱。这是我最后要对你说的,雪子……知道了吗?”

  雪子听了夫人弥留的话之后,坚定地回答:“啊,夫人。请您不要再说了,我从来没有非份的想法!夫人您也知道,我出身贫贱低微,我怎敢妄想当上王爷夫人,怎敢有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梦想呢?”

  夫人声音沙哑地连忙解释道:“不!不!我不是在对你说客套话。我们彼此都应该坦诚而言才对啊!……我死了之后,你一定可以登上高位。所以,现在,我再清楚地说一遍,我要你成为王爷夫人。雪子,我虽然很希望自己能够成佛,但更希望你能答应这件事……”

  夫人继续说:“啊!我又忘了一件事。我还有一件事想拜托你,雪子,你知道,大庭院里,前年从大和的吉野山搬回一株八重樱。听说现在正盛开着。我很想去看看那些盛开的花……过不久,我就会死去,但在死去之前,我一定要再看看那株樱花。来吧,请带我到庭院。马上,雪子,我想看看那株樱花……请你背我去,雪子……背我去……”

  夫人说这话时,口语清晰有力,态度坚定,话中有股强烈的渴望意志。但不久,她却突然嚎啕大哭起来。

  此时,雪子不知如何是好,只能一直跪坐在旁。王爷点点头,表示答应夫人的要求。

  “这是她在这世上最后的心愿。”王爷继续说:“从前,她就爱樱花。她很想去看看那株大和樱盛开的样子。去吧!完成她的心愿吧!”

  好像乳嬷要背小孩的样子,雪子的背膀趋向床前,说道:“夫人,请上背吧!你要我怎么做,尽管说吧!”

  “好,就这样。”临终的夫人回答。她靠近雪子的背膀,使尽力气,勉强站立了起来。

  就在夫人站起来的同时,那干瘦的双手,冷不防伸进雪子的腋窝处,穿过内衣,紧紧地抓住雪子的乳房,然后她发出令人生畏的声音,冷笑道:“终于让我达成心愿了。让我抓住樱花了。虽然这不是庭院里的樱花!……没有达成愿望,我不甘心死去,现在,我的愿望达成了……啊!真高兴,真好!”

  才说完,夫人就倒在弯下身子的雪子身上,断了气。

  一旁的佣人立即上前,想要将躺在雪子背膀的死者移向床铺,但令人想不通的是,原本看似容易的事情,做起来却相当困难。

  夫人冰冷的双手像是长在雪子身上似的,紧紧地抓住雪子的乳房,怎么拔就是拔不开。

  雪子又惊又慌,又痛又叫,最后昏迷的不醒人事。

  王爷赶紧叫医生过来查看,但是医生也看不出所以然来。

  大家都没有办法将已死的夫人的手,从可怜的雪子身上移开。即使勉强拔开那紧紧抓住的双手,雪子的身体也必定会遍体鳞伤。因为那并不是用手指扣住,而是整个手掌贴住雪子的身体。

  大家都不明白为何会有如此神奇的力量,为何夫人的手掌会紧紧地贴住雪子的乳房。

  当时,江户地带最有权威的医生,是位外国人,荷兰的外科医师。王爷去请了这位名医过来。

医师仔细观察一阵之后,仍然查不出原因来。

不过,为了立即挽救雪子的性命,除了即刻切断死者双手,别无他法,但是医师强调,从乳房处勉强切去死者双手,是非常危险的。

  王爷同意了医师的意见之后,医师便将死者的双手,自手腕处割去。

可是,死者两手还是紧紧贴住雪子的乳房,过些时候,那双手就像死去许久的人手般,黑黑干干瘪瘪的。

  然而,这只是骇人听闻的前半段故事而已。

  再仔细一看,干瘪没有血气的双手,并未真正地死去,偶尔,它会突然像大灰色蜘蛛一般移动。

  每天晚上,一到丑时,那双手便紧紧地抓住乳房、压住乳房,凌虐雪子的乳房。等到了寅时,那双手才渐渐静止下来,雪子也才止住了痛。

  雪子受不了折磨,终于削发为尼,法名为脱雪。

无论她到何处托钵化缘,总会带着死去夫人的戒名“妙香院殿知山凉风大姊”的灵牌随行。

  同时,雪子每天都会在灵牌前烧香膜拜,祈求得到死者的谅解,让死者的嫉妒心能够得到些安息。

然而,由于她种下的罪孽太深,很难消除这层孽障。每晚,一到丑时,夫人的两手必定还是狠狠地羞辱着雪子。

如此,过了十七年之久。

  十七年后的一天晚上,脱雪寄住在下野国河内郡的田中村,野口传五左卫门家。

第二天清晨她便离去。

  从此之后,再也没有脱雪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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屏风里的少女

古日本有位作家,名叫白梅园鹭水。他曾说:

  “从古至今,众多书籍记载着,因为中国及日本书籍文物里的绘画,皆极为美丽传神,常会给观赏的人带来些神奇的影响。这些传神的画,只要是名画家亲手画的,不论是花鸟图或是人物画,画中的动物或人物,时有所闻会从所绘的纸张中或丝绢中跳离出来。事实上,绘画,就是依自己意志存在。此种传言,从前到现在,大家都听说过,此处只不过是重述。及至目前,人们还不断对菱川吉兵卫所画的‘菱川的画姿’品头论足,大为称道。”

  鹭水写到此,接着举了菱川所绘的一幅画为例,故事是这样的:

  在京都,有一名叫笃敬的年轻书生。他住在室町街上。

  某日黄昏,笃敬拜访过一位朋友后,走在回家的路上,突然,他的目光被一座摆在古物店前的屏风吸引住了,于是他停下脚步,仔细观看。

  这座屏风只不过是纸糊的,但是上面所描绘的少女图像,深深吸引了年轻人。

  他向老板询问过价钱后,觉得非常便宜,便立即买下那座屏风,带回家里。

  笃敬将屏风摆在自己的房间里,一个人再次仔细地瞧着这座屏风,愈看愈觉得那个少女比在店面看到时,更加好看,简直令人叹为观止。

  屏风上画的那张脸像极了真人——一位活泼可爱、美丽可人的小姑娘。

  图中画工之细腻,小至头发、双眸、睫毛、嘴巴,无一处可挑剔,几可乱真,简直美得言语无法形容。

  她的眼角像充满爱意的芙蓉,樱唇就像含笑的红牡丹,年轻秀丽的脸,有说不出的美丽。

  如果世上真有位同画中一样的美少女,恐怕没有人不想亲近她,一睹她的风采。

  笃敬心想,如果真有这样一位姑娘,她必定比画中更美丽。

  画中的人物非常传神,如果你对她说话,她仿佛也会向你回话,而且栩栩如生。

  笃敬继续慢慢观赏这幅画,总觉得整个人的心,都要被画中的美人所吸引去了。

  笃敬一边观赏着画,一边喃喃自语:“果真这世上有这么美的佳人?如果能够将她抱在自己的怀中,即使是极短的时间,我也愿意用自己的生命——不,献上千年的生命,我都乐意。”

  看来,他是迷上这张画了。

  再也没有其他女人可以走进他的心,他是无可救药地迷恋上画中的少女。

  不过,即使画中女主角尚在人世,大概也已经不像画中一样的年轻美丽。或许,这位少女,早在笃敬未出生前就已经香消玉殒,不在人世了。

  尽管如此,这种毫无指望的迷恋,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非但没有减退,还日益加深。笃敬天天寝食难安,镇日左思右想,连他先前最有兴趣的吟诗作词,也渐渐荒废了。

  他总是呆呆地坐在屏风前,几小时过去了,仍然痴痴地坐着,什么事都不做。更糟糕的是,他偶尔还神情恍惚地对着画中少女说话。

  日子就这样过去了。

  渐渐地,笃敬生病了, 而且愈来愈严重,于是他认为自己应该可以与那美少女到另一个空间相会了。

  所幸,笃敬有一位忘年之交,是位颇受人尊敬的学者,他对古人的画颇有研究,也能体会年轻人的一些细微心事。

  老学者听说笃敬生病,便前来探望。他看到房间里的屏风,就了解事情的缘由了。

  老学者问过笃敬后,开口告诫他:“如果你每天只守望着这少女,必死无疑。这幅画,是菱川吉兵卫画的,是幅人物写生。画中的人已不在人世。不过,菱川吉兵卫不只画出女孩的姿态,还画到了她的心,看来,女孩的灵魂好似存活在画中。所以你会觉得好像可以触摸到那女孩的手。”

  听了这话,笃敬挪动身子到床沿,定睛看着对方。

  “你可以替这女孩取个名字。”

  老人继续地说:“而且,你每天坐在画前,脑中不断想着她的身影,口中轻轻地、温柔地呼唤着你为她取的名字,直到女孩有反应为止……”

  “她会有反应?”神情陷入一片迷惘的年轻人,摒住气息听老人说这话后,张大了嘴巴。

  老人又说道:“是的,但是——女孩一定会回答你的。不过,要她回话,你还必须准备我所交待的东西,当作初次见面的礼物。”

  “为了见那少女,即使用我的生命交换,我也愿意。”笃敬激动地叫道。

  “不,不用这么严重。”老人说道。“你只要分别向一百家酒馆买酒,然后装满一个酒坛子,献给那女孩。这样,女孩就会接受你这酒坛,从屏风中走出来了。接下来会如何?或许女孩自己会告诉你。”

  说完,老人径自回家了。这番话,倒挽救了笃敬一条命,使他从绝望的深渊中挣扎了出来。

  于是,笃敬的病不药而愈了。他立即去准备好酒,然后坐在屏风前,呼喊着少女的名字(到底叫什么名字,作者也忘了)。

  一次又一次,一遍又一遍,他用最温柔的口吻,重复地呼喊着。

  这一天,女孩没有回答。

  隔了一天,又过了一天,女孩仍然没有回答。

  但是,笃敬并不气馁失望。

  就这样,过了好些天。

  突然,有天傍晚,在笃敬对着画中的少女呼唤名字之后,她回话了:“谁在叫我呀?”

  惊喜非常的笃敬,立即取出早已备妥的酒,端了一小杯,毕恭毕敬地献上前去。

  果然,少女从屏风中走了出来,走到房间的榻榻米上,蹲跪在笃敬面前,准备接下酒杯。

  她脸上浮现笑容,微笑道:“为什么这么仰慕我?”

  这女孩果真比画中少女还美丽许多——手指纤细,心地及气质优美善良,是绝伦脱俗、倾国倾城的美女。

  可惜,对少女的问话,笃敬回答了什么,我也不知道,就请读者自己去猜想吧!

  “但是,我可不是这么容易满足的哟!”少女说道。

  “为了你,只要是我有生之年能力所及,绝对尽力做到。”年轻人斩钉截铁地说。

  “然后呢?”少女再问道。对于关系着一生的爱,少女是不会轻易就信服少年的三言两语的。

  “那我们就来立个誓吧!”他恳求道,“愿与你为七世夫妻,永生不渝。”

  “你如果是负心的话……我还是会再回到屏风里的。”她接着说道。

  于是,两人立下誓言,从此夫唱妇随,幸福美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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鲛人报恩

近畿地方,有一位名叫俵屋藤太郎的青年,家住在离著名古剎,香火鼎盛的石山寺不远的琵琶湖畔。   藤太郎虽然没有家财万贯,但还有些祖产,所以生活过得相当舒适,可是他已经二十九岁,仍是个单身汉。   藤太郎最大的心愿,就是能够娶一位年轻貌美、身材姣好的美娇娘,虽然年近而立之年,却仍未找到梦中情人。   某日,藤太郎正要过濑田长桥时,看见一只奇怪的动物蹲坐在桥边的栏干旁。   这只动物,看似人,全身却黑如墨汁,颜面又似鬼神,眼眸如翠玉般油绿,又有龙须般的长胡子。   当这只怪物初入眼廉,藤太郎先是吓了一大跳,但再仔细看那定睛望着自己的绿眼眸,又觉惹人爱怜,踌躇一阵之后,还是决定上前看个仔细。   奇怪的是,眼前只动物竟能开口说话:“我是鲛人。先前是龙宫里的小仆役,随侍在八大龙王身旁。因为犯了些过错,被龙王解雇,驱逐到海外来。自从遭放逐之后,既无可裹腹之物,也没有休息之处,东飘西荡,流浪到此地。希望您怜悯我,施舍些爱心给我,请您帮忙我找个栖身之处,再赐给我些食物,好吗?”   它说话的语气极其哀伤,同时一副饥寒交迫的模样,令藤太郎的同情心油然而生。   “跟我来吧!”他说,“我家庭院有个又大又深的水池,如果你喜欢的话就住下吧!至于吃的,也不用愁,你要吃多少,就吃多少。”   鲛人于是随着藤太郎来到他家里,看过水池之后,它非常中意那个宽敞又舒适的水池。   自此之后,这只奇怪的访客就一直住在池里,每天藤太郎总会给他海中动物爱吃的食物,就这样过了大半年。   同年七月,附近大津城里的大寺院——三升寺,特别举办了一次仕女的参拜,来自各地方的女孩,都参加了此次盛会,藤太郎为了参加此次难得的祭典活动,也来到大津。   各地的名缓淑女、大家闺秀蜂拥而至,藤太郎在人潮中,发现了一位清新脱俗的年轻女孩,他立刻就被那女孩吸引住。   那少女约莫十六岁,脸颊像初雪般洁白干净、清秀亮丽;小巧玲珑的嘴唇就像樱桃一般,可以想见,她说话时,声音必定是如新莺出谷般的甜美。   藤太郎远远地瞧见她,便对她那迷人的风采,迷眩不已。   看到女孩走出寺院,藤太郎便在不被发现的适当距离内,尾随在后。   经过一番打听,知道女孩及女孩的母亲将在附近的濑田村亲戚家暂住二、三天。再问过村里的人,又得知女孩芳名叫珠名,未婚。   家里的人,不希望把她嫁到普通人的家庭,因此,如要迎娶珠名,必须准备一万颗宝石,放进小箱盒,作为聘礼。   听到这消息,藤太郎非常失望地回到家里。   女孩的父母虽然提出如此苛刻的要求,他还是想把珠名娶回家,可是那实在是比登天还难。即使全国有一万颗宝石,恐怕也非得是诸侯人家,才有能力得到吧!如此推想之后,他知道自己是没有指望了。   虽说如此,藤太郎一刻也忘不了那小美人的倩影。   他每天茶不思、饭不想,脑海里总是她的影子,甚至随着时间的增长,她的倩影非但没有抹去,反而更加深了他的印象。也因如此,藤太郎最后卧病在床,再也起不来。由于病情不轻,不得不延请医师来看诊。   医师仔细诊察过之后说:“用任何一种药物或物理治疗,都没办法治好这种病,这是相思病,只要你的脑中还留有那人的影像,这病就很难治好。以前,琅琊王伯与也是得这种病死的,我看,你要有心理准备。”   说完,医师也没开药方给藤太郎,便走了。   这时候,住在庭院水池里的鲛人,听说主人生病了,便进到屋内照顾藤太郎,日以继夜、无微不至地守护着他。   不过,鲛人并不知主人生病的原因,也不知道主人的病情一天天地加重。才过一星期,藤太郎便心里有数,自己的死期将近,乃对鲛人交待遗言。   “这么长的一段时间,能够受到你细心的照顾,我想是我们前世结下的缘份。我的病,本来就不轻,虽然你细心照料,还是没有起色,而且一天天加重。我的生命,就像留不到夕阳时分的朝露一般……现在,我最担心的还是你。以前,我可以和你一起生活,我走了之后,我担心没有人能够照料你……真是对不起……啊!在这世上,心中所想要的,总是不如人愿。”   藤太郎话未说完,鲛人早已感动又难过地嚎啕大哭起来,声音听来很怪异,但流露的真情,却使闻者莫不为之鼻酸。   奇妙的事情发生了。   就在鲛人嚎啕大哭的同时,大滴大滴的血泪,从它的绿眼眸中滚了出来,沿着黑脸颊,滴在床上。泪掉下的时候是血,但掉到床上时,却变成一颗颗坚硬剔透、价格昂贵的红宝石。   海中的动物动了真情掉泪时,它的泪就会变成宝石珍珠。   藤太郎眼见这种不可思议的情景,心中狂喜异常,病情竟不治而愈。   他精神百倍地跳下床,开始数着鲛人所落下的泪,数着数着就尖叫出来。   “我的病好了!有希望了!有希望了!”   鲛人见主人这般模样,也惊讶非常,不再哭泣。他在一旁茫然地望着藤太郎,困惑藤太郎的病为何突然好了起来。   藤太郎便将自己到三升寺,看到那位少女之后心仪不已,又得知她家人要求一份不寻常的聘礼等等事情,从头到尾一五一十地告诉鲛人。   藤太郎接着说:“我想,要想拿到一万颗宝石,简直是不可能的事情,自己是没这个缘份,也没有希望攀上这门亲事了。所以,我极度地懊恼失望,一颗心落入谷底,最后才会生了这场大病。恰巧在这个时候,你下了场及时雨,落了些泪,让我得到这么多宝石,我想,这么一来,我娶那女孩,大概有望了。只是,现在这些宝石还不够,能不能拜托你再多哭一些,将数量全部凑齐?”   对于主人提出的要求,鲛人摇摇头断然拒绝,并且以责备的语气回答:“我不是走江湖卖唱的人。你要我哭,我就能哭得出来?不,不,绝对没有这种事。卖唱的女人,是为了博取男人的欢欣才流泪。但是我们海里的动物,没有发自内心的悲伤,是流不出眼泪来的。我刚才之所以哭了出来,是想到您将不久于人世,内心真正难过才落泪的。现在,你的病已痊愈,我再也哭不出来了。”   “那,该如何是好?”藤太郎悲伤地问道。他原本满腔希望,现在心情又落入谷底。“拿不到一万颗宝石,就无法将那女孩娶进门。”   鲛人也在思索这问题,片刻的沉默之后他答说:“好吧!请您听着,今天到此为止,我是哭不出来了。明天,你带着酒菜佳肴,一起到濑田的长桥,我们在桥上一同饮酒、浅酌小菜。我会望着龙宫那方向,回想在那儿度过的快乐日子,心中自然涌起思乡之愁——也许到时就哭得出来。”   藤太郎很高兴地答应了。   翌日清晨,两人带着许多坛酒及丰盛佳肴,到了濑田桥边,摆好宴席,坐下饮酒,鲛人远眺着龙宫,开始想起往事。   鲛人喝了不少酒,变得感性起来,回忆起昔日快乐的时光。   此时,它不禁悲从中来,一种割舍不断的思乡之情快速地涌上心头,就在情不自禁之下,鲛人开始纵情大哭。   它流的泪,大颗大颗的如红玉雨般掉落在桥上。   藤太郎早已备好小箱子,红玉掉落的同时,他大把大把、小心翼翼地将它装进箱里,边捡拾边心中暗数,终于达到一万颗。   藤太郎喜不自胜,大叫出声。   几乎在同时,两人听到遥远的湖上响起令人雀跃的音乐。   湖中慢慢升起了一座白云楼阁,有着金黄落日般灿烂辉煌的宝殿,一旁还激起了阵阵涟漪。   鲛人兴奋不已,立即跳上桥的栏干,瞧个究竟。   然后它不禁拍手欢呼,回头看藤太郎,并且大声叫道:“一定是龙王赦免我,八大龙王原谅我了,要我回去龙宫。现在,我要和您告别,有机会回报您的大恩大德,是我无上的荣幸。”   说完,鲛人飞快地跳进桥下。   自此之后,没有人再看到它的踪影。   藤太郎便提着这重重的厚礼,献给珠名的父母,珠名理所当然成为了藤太郎的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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毁约

“我还不能死。我还有一件事挂在心上。我想要知道,接替我位子的女人是谁?哪个女人会来我们家里?”

  卧病多日,奄奄一息的妻子,临终时说道。

  一旁照顾的丈夫,连忙打断妻子的话,叹息道:“你不要再说了。没有人能够取代你的位置,没有人会作我的妻子。我是不会再婚的。”

  当时,这话的确是发自丈夫的内心,因为他一直钟爱着他即将死去的妻子。

  “用武士的信义作保证?”妻子微露浅笑,声音纤细微弱地说。

  “以武士的信义保证。”丈夫轻抚着妻子苍白、毫无血色的脸,斩钉截铁地回答。

  “那么相公呀!”妻子满意地笑了,继续说道:“请你将我埋在庭院里,好吗?就埋在对面墙角边,我俩一起种的那棵梅树下吧!我以前就希望死后葬在那儿。如果你再娶,我会在那墓里打发她走的。现在,我们就此约定,你绝不可再找个替代我的人。不要再犹豫了,就答应我的要求吧……真的,请你把我埋在庭院里。这样,我才能常常听到你的声音,春天一到,我也才能看得到花开呀!”

  “就照你的希望吧!”丈夫答应着说,“不过,现在讲埋葬的话,还言之过早。如果你一直希望那样,病情不就加重了吗?”

  “不,不会。今天早上,我就会死。……但是,请你务必把我葬在庭院里。”女人回答。

  “好吧!就在我们两人种的梅树下。而且,我会帮你建个舒适堂皇的墓冢。”丈夫说道。

  “可不可以再给我一个小摇铃?”

  “摇铃?”

  “嗯!我希望有个小摇铃,放进棺材里。就是出家人化缘的那种小摇铃,可以吗?”

  “好吧!就给你个小摇铃。你还要些什么?”

  妻子微微摇头道:“我别无所求了。啊!相公,你总是对我这么好。现在,我可以含笑死去了。”

  说完,妻子就合上眼,离开了人间,像是疲惫的小孩睡着般的安稳。她清秀的脸庞,浮现些许笑容。

  于是,丈夫将妻子葬在她生前喜欢的那棵梅树下。

小摇铃也一起埋了进去。他在墓前立了个碑,墓碑上刻着“慈海院梅花照影氏”的戒名,墓碑旁还立了个自家祖传的家徽。

  然而,妻子死后还不到一年,武士的亲戚朋友,便频频来劝他再婚。

  他们说:“你还年轻,而且,连一个儿子也没有。再讨个老婆,是你的责任义务。你没有儿子,将来死后谁来祭拜宗祠、延续香火?”

  好几次,武士都笑着回绝了,最后耐不住他们的催促,终于同意再婚。

新娘是年仅十七岁的少女。虽然,武士也会想到埋在庭院里的前妻,而深深地谴责自己,但他还是努力地去爱新婚的妻子。

  结婚一个星期了,幸好,没有发生扰乱年轻新娘幸福的事情。

  第七天晚上,丈夫必须到城里值班,这是丈夫第一次离开新娘。这天晚上,新嫁娘心里突然有些许不安,但却说不出原因,只觉得有一丝丝恐怖的气氛。

  她上了床之后,总睡不着。周遭的空气,很奇怪地变得沉重起来,是那种风雨欲来前的宁静,凝重得好似要将人重重地压住。

  大约在丑时时分,漆黑的屋外传来摇铃声——是化缘的摇铃声。新娘心想,这时候怎还有人在托钵化缘,真是怪异。

  半晌,四周回复了静寂,无半点声响。

  过了一会儿,摇铃声又逐渐逼近。可以确定,化缘声是向家里靠近而来。可是,为何会从没有通道的后面传过来呢?

  突然,又传来狗的叫声,与平时不同的声音,凄厉地哀嚎,听了令人胆寒。新娘好似陷入噩梦般,全身颤栗不已,周遭气氛更加凝重、恐怖。……

  铃声,确实就在庭院里。新娘想站起来叫左右侍卫过来,但使劲力气,就是站不起来。而且,不但身体无法动弹,连声音也发不出来。

  然而,铃声一直逼近,就要靠近自己身旁。狗的狂吠声更加凄厉!

  突然,屋里飘入一个黑影,一个女人——所有的门户都紧闭着,每个棉纸窗都未开动过——这个女人,身穿白寿衣,手持摇铃,迅速地飘进屋里来。

  进来的女人,没有眼睛——死人当然没有眼睛。而且,又长又乱的头发就挂在脸庞,直垂到胸前。

  既无眼睛,又无舌头,只是一头乱发,定定地面对着新娘,而四周不停地传来恐怖的声音:“这个家——这个家,不准你进来。这里,还是我当家。给我滚出去。而且,我要你出去,绝不可对任何人提起。如果,你向他说,我会让你尸骨无存!”

  说完,女鬼立刻就消失,新娘也吓得昏厥了过去,一直到隔天早晨才逐渐醒过来。
  清晨,亮丽的阳光洒落进来。

  昨晚的梦魇还清楚地留在新娘脑里,但今天的阳光是如此灿烂,她不禁怀疑,昨晚看到、听到的一切,到底是真是假?

  尽管如此,那人警告的话,仿佛还在耳边,不论是真是假,绝对不可对任何人说起,即使是自己的丈夫。

  作了如此毛骨悚然的梦,新娘的心情变得极度低落不安,但她怎么也想不通,为何会有这样的事发生。

  隔天晚上,她不再想这事而上床去了。

  但是到了丑时,又是一阵狗嚎狂吠声,接着摇铃声再度响起,慢慢地向庭院靠近。这时,她又听到那个声音,新娘想起身叫人,但仍然没有办法。

  而且女鬼进了房间之后,还是沙哑地吼着:“给我滚出去!也不可以向任何人说你离开的原因。如果你跟他说,我会让你粉身碎骨!”

  隔天早上,武士自城里回来,年轻的妻子立即跪倒在地,乞求道:“求求你!我知道提出这种要求非常无理,又不知感恩之情,但请您让我回娘家。立刻让我回娘家好吗?”

  丈夫面露惊讶表情,问说:“这里,是不是有惹你讨厌的事?我不在的时候,谁亏待你了?”

  “没有,没有这种事——”妻子抽抽噎噎地哭着回答,“在这里,每个人都对我很好,没有不如意的事,您也对我这么体贴……不过,我没办法再做您的妻子,我必须离开您……”

  丈夫大叫:“这个家,如果令你觉得无趣,可真让我难过。我真不明白,你为什么非得离开不可?没有人亏待你呀。难道您想离婚不成?”

  看见丈夫生气的模样,年轻妻子全身颤抖,哭哭啼啼回答道:“不离婚的话,我会没命的!”

  丈夫略为踌躇一下,沉默片晌,思索她为何会说出这样的话。他左思右想,还是不明白其中的缘由。

  于是,他大吼道:“哼!又没遭冷落,就回到你娘家,真是不应该。你只是一厢情愿而已,如果你给我个正当充分的理由,我绝对会在离婚协议书上签字的。但你毫无确切的理由,我是绝对不离婚的。你不可破坏我们家的名誉。”

  年轻的妻子很想说出前两晚发生的事,但回想起那鬼威胁的话,恐惧感油然而生,但面对愤怒的丈夫,她还是说出原委,并哭着说:“让您知道的话,那鬼会杀了我。一定,会杀了我的……”

  威武勇猛的男子,大都不信鬼魂,不过,武士此时心中一沉。但是很快地,他就想到了解决的方法。

  他语气转为柔和:“你呀,就是神经太紧张了,可能是听到些闲言闲语。你只是做了噩梦,这种理由是不构成离婚要件的。我不在,也让你受苦了,真是可怜。今天晚上,我还是得轮班,你还是要一个人在家。但我会吩咐家里两位佣人,在你房间轮流看守,这样你就可以安心睡觉了。他们两个人都是高头大汉,他们会尽力照顾你的,有事情,尽管叫他们。”

  经过丈夫一番安抚,以及设想周到、体贴入微的安排,新娘觉得无由的害怕是多余的,便决定留了下来。

  将年轻妻子托付给家里两位佣人之后,武士随即进城执行任务。这两个佣人是勇敢忠实的大汉,对于保护女子或小孩,都有丰富的经验。两人为了让新娘心情轻松,转移她的注意力,尽量说些笑话,松弛她紧张的情绪。

  新娘与他们谈话多时,一伙人谈笑风生,笑声不断,几乎忘了先前的害怕。

  欢笑之后,新娘深感疲惫,于是上床睡觉,两位佣人则坐在屋角,隔着屏风,下起棋来。两人的谈话,尽量小声,以避免打扰到新娘。

  新娘就像婴儿般被哄着睡着了。但是,到了丑时,新娘仍然被一阵恐怖、令人心寒的声音吵醒了。那是摇铃的声音……渐渐地逼近……就要靠近了。

  新娘惨叫惊跳起来。但是,屋里的一切都停止了,没有动静。屋里一片死寂,新娘飞快地跑到两位佣人那儿,他们却坐在棋盘前一动也不动,只是茫然地望着对方。新娘大叫,试图摇醒他们,但他们就像被冰冻起来一般,无法动弹。

  事后,据两人说起,他们确曾听到摇铃声,也听到新娘的喊叫,也感觉到她想摇醒他们。但他们就是无法动弹,话也说不出来。就从那一瞬间起,他们无法听、无法看,莫名地陷入昏迷状态。

  黎明之前,武士自城里回来,不知何故,他隐约觉得事态不妙,闯进新娘房一看,油灯熄灭倾倒在桌上,妻子躺在血泊中,但是头颅却不翼而飞。两个佣人,还是坐在棋盘前,一副睡得很沉的样子。经主人一叫,两人才惊醒过来,看到床前的惨状,他们面面相觑,不知所以然。

  新娘的头到哪里去了?武士详细地查看这残酷的手法,尸首并非遭砍击而断落,而是活生生地被拧揪撕下。

  察看血迹,从房间到屋角,木板套窗像是被剥落下来一样。他们三人沿着血迹,走出庭院。跨过一片草地,又经过沙地,再沿着遍植菖蒲的池塘边,走到杉木竹林,穿过阴气沉重的树丛。转个弯,正巧与发出蝙蝠般刺耳叫声的妖怪撞个正着。

  葬在地下许久的女鬼,从墓前跳了出来,一手持着摇铃,另一手拧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头……

  见此情景,三人顿时楞在一旁,双腿麻木,呆立不动。不久,一名家佣边念佛咒,边拔起大刀,砍向那女鬼。

  才一会儿功夫,女鬼就不支倒下,她破烂不堪的白寿衣、白骨、毛发,如碎片般洒落地面;手上的摇铃,仍叮叮当当,从残骸中滚落地下。

  此时,没有肉只有骨的右手,从手腕处断裂开来,手里还紧抓着血淋淋的人头,就像黄蟹的大钳铗,紧抓住掉落的水果不放,手指头揪拔拧扭,关节也丑陋弯曲着……

  “真是可怕!”朋友告诉我这故事之后,我说,“那女鬼怀恨在心要报仇的话,也应该是针对那男的才对呀!”

  “男人都这么认为。”朋友回答道,“但这并不是女人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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兴义法师

  一千年前,近畿地方的大津城,有一间名闻遐迩的三井寺,寺院里有一法名叫兴义的和尚。   兴义不但博学多闻,而且是位绘画大师,诸如佛像、山水、鸟兽,都能够画得栩栩如生,他尤其擅长画鱼,观赏者看了莫不拍案称绝。   天气晴朗、无拘无束,他则坐于一旁,描绘出鱼儿悠游自在的模样。   作过画后,他常常喂这些鱼吃饲料,就像自己饲养的鱼一般,然后再带着鱼儿到湖边放生。   和尚画的鱼,就如真鱼一般生动,附近一带的人都知道,而且颇有好评。   他的名声因此一传十,十传百,而远近驰名,不少远方的人也特别赶来一睹他的画的风采。   其实法师所绘的鱼当中,最让人津津乐道的,并不是他当场写生出来的作品,而是凭记忆画出来的图画。   某日,兴义仍然坐在湖岸,细细观赏鱼儿游水的姿态,凉风吹拂,使人神清气爽,不知不觉竟打起盹来,而做了一场和鱼一起在水中悠游的梦。   一觉醒来,梦中的幻境,仍残存在脑海中,兴义立即提起笔来,开始作画。他将这幅画挂在寺院里自己的卧榻旁,题名为“梦中之鲤”。   对于自己画的每一幅鱼图,兴义不想也不愿意卖。   他说,若是山水、鸟绘、花图,他很乐意割舍,但若是鱼画,他不愿意卖给那些会杀了鱼来吃的残酷人。因为买得起图画的人,尽是些吃鱼的人,因此,无论对方出多高的价钱,他就是不肯卖。   有一年夏天,兴义生了重病,才只一星期,病情就加重起来,口不能说、身体无法动弹。看来离大去之日不远了,众人便开始为他准备后事。   葬礼仪式结束,弟子们发觉兴义法师仍有些体温,于是决定暂且先不将他入土埋葬,而一起在法师的佛体旁守护着。   当天下午,兴义突然起死回生,对着守护在旁的众人问道:“我这样昏迷有几天了?”   “三天以上。”其中一位小沙弥回答:“我们以为大师已经圆寂了,所以,今天早上约集了亲朋好友及各地施主来到寺院,为大师诵经超渡。仪式过后,发觉大师佛体并未冰冷,便决定暂缓入葬。现在你果真转醒,真是太好了。”   兴义法师点头说道:“有一件急事要你们去办,立刻派一个人到平之助家里,有一群年轻人正在平之助家中预备大摆酒席。他们打算一边饮酒,一边吃鱼,赶快对那些年轻人传达我的话,就说‘法师已经起死回生,请他们停止酒席的准备,马上过来这里。法师有要事要说……’。”   兴义继续说道:“我看到平之助和他的兄弟在做的事,帮我去看看,是不是正如我所说的,他们正大摆酒席?”   说完,一小沙弥立即到平之助家里。   果然如兴义所言,平之助和他的弟弟十郎,还有家中年轻的扫守,三个人正在准备酒席。小沙弥感到万分的惊讶。   听小沙弥说法师有要事相谈,三人即刻放下酒席的准备工作,一起跟着小沙弥到寺院。   此时,兴义已被移往自己的卧榻躺下,他笑着迎接三人的到来。   彼此作过二、三次揖之后,法师对平之助说:“我有二、三个问题,要请你回答。第一,今天你有没有向渔贩文四买鱼?”   平之助回答:“有,买了。大师为何问这话?”   “等一下。”兴义制止平之助的问话,又说:“那渔贩文四今天是不是提了个鱼篓,里面装一条长约三尺的鱼到你家?那时刚过正午,你和十郎正在下棋,而扫守在一旁观棋,还边吃着桃子,是吗?”   “没错!”   平之助及扫守都深感讶异,一起惊叫出声音来。   兴义继续说:“扫守看到那条大鱼之后,就买了下来。扫守尚未付钱给文四之前,从盘中挑了些桃子给他,还请他喝了三杯酒。接着,叫厨师过来,厨师过来看过鱼之后,直夸鱼又大又好。然后,你吩咐厨师,要将鱼切成薄片,做成配酒的佳肴……我所说的,是不是都对了?”   “是。”平之助回答。“实在太奇怪了,大师对于今天发生在我家的所有事情,都一清二楚。为何大师会知道,可否告知?”   “好吧,你们稍后听我娓娓道来。” 法师说道,“你们都知道,几乎所有的人,都认为我已经死了。你也来参加我的葬礼。不过,在三天以前,我并不认为身体有任何不适,只是觉得有些虚弱。天气实在是太炎热了,所以我想到外头走走,也许会凉些。我起床时,突然严重地扭伤,便想拿着手杖到户外走走……也许这些都只是幻想罢了,不过,稍后你们听过我叙述,也就能够辨真伪了。我想,我都是照我所看到的原原本本说出来罢了……”   法师继续说道:“我离开房间之后,清爽的空气,实在迷人,让人感觉轻飘飘的,我就像刚逃出笼子的小鸟般,心情舒畅无比。   于是,我慢慢走着,便踱到了湖边。湖水非常清澈,在那么热的天气里,令人真想跳下去游泳。想着想着,我就决定脱下外衣,跳入水里,就在湖边戏水起来。   令人惊讶的是,在扭伤之前,我是个旱鸭子,那时,却能如行云流水般游得很顺畅……   你们也许认为我是痴人说梦话,但请你们听下去…… 我正在纳闷,为什么突然变得这么会游泳时,看到一群多得数不清的漂亮鱼儿,在我四周来回穿梭。突然间,我开始羡慕起鱼儿来。   因为,人们游得再怎么好,也没办法像鱼儿这般悠游在水中,逍遥自在。   恰巧此时,一条大鱼探头浮在我面前,像人说话一样,对我说︰‘我可以无条件达成你的愿望哟,你在这里等一下!’说完,那条鱼就沉下不见了。我便在那儿等候它。   过了二、三分钟之后,刚刚对我说话的那条鱼又游了过来,背上还坐着一位身穿王侯礼服、头戴华冠的人,从湖底浮上水面。   那人对我说:‘龙王告诉我,你很想暂时变成一条鱼,尝尝做一条鱼的滋味。你救过不少鱼,对于动物,总怀有一颗仁慈的心。因此,龙王今天为达成你的愿望,让你体验水中的快活,就赐你一套金鲤服。’   ‘但是请切记,无论你闻到多好的味道,都不可以吃掉小鱼,或是吃下鱼饵。另外,注意不要靠近渔翁,身体才不会受到伤害。’说罢,那人又坐着鱼下沉,潜入深水中,不见了。   我再看看自己,全身包在如黄金般闪耀的鳞片里,鱼鳍也长出来了。 此时,我才知道自己变成了一条金鲤。 我非常高兴,自此之后,爱到哪儿,就可以悠游到哪儿。   接着,我就开始游呀游呀!我想到各地名胜,痛快地观赏一番。   偶尔,我会仰头看看,在碧澄澄的水面上跳跃的阳光;风平浪静时,还可以欣赏映照在水面上的秀丽山水,心里觉得舒畅无比……令我印象深刻的,是油津岛及竹生岛,岛岸奇岩异石,映照在水面上,十分峻秀耸立……   有时候,我会靠近岸边,瞧瞧路过行人的脸庞,听听他们的说话声。 再有的时候,我在水面睡觉打盹,常常被呼呼的摇橹声惊醒。夜晚时,皎洁的月光美丽极了。 不过,我不只一次被渔船趋近的渔火惊醒。   天气不佳的时候,我就潜到湖底,甚至到千尺的水底下,在浪底逍遥地游来游去。 如此,快活地过了二、三天。肚子实在饿坏了,于是我就在附近一带,来回寻找些食物。   恰巧,这时候,渔贩文四来到此地钓鱼。 我便靠近垂到水底下的钓钩,钩上挂着味道鲜美的鱼饵。不过,我也想起龙王劝诫的话,告诫自己不可上当,只好吞了口口水游开了。   我在心中警告自己:‘我是佛门弟子,无论如何,绝不可以吃搀杂鱼肉的鱼饵。’但是才过半晌,肚子实在饿得受不了,再怎么也没办法战胜诱惑。一方面我想,‘即使文四抓到我,也不会伤到我才是。我俩从前就是好朋友。’   这么一想,我又游回钓钩垂下的地方。 钓钩上的钓饵还在,钓饵的味道,阵阵飘香,令人受不了。就这样,我一口气吞下了全部的饵食。   说时迟来时快,文四立即提起钓杆,抽起钓丝,抓起我来。   我对着文四大喊:‘你要干嘛?好痛呀!’但是,文四好像没有听到我所说的话,马上用钓钩穿过我的鳃,随即把我放进鱼篓里,带到你们家中。   鱼篓打开时,我看到你和十郎在南边那房间下棋,而扫守边吃着桃子边观着战。不久,你们从房里出来,看到这么大的一条鱼,都很高兴。   我放声叫喊:‘我不是鱼,是兴义呀。我是兴义呀,赶紧带我到寺院。’不过,你们都只是拍手叫好,完全没听见我说的话。   接着,厨师便把我抓到厨房,粗鲁地将我摔在砧板上,砧板上还摆着又尖又利的菜刀。   眼见自己就要死在快刀之下,我赶紧对着厨师大嚷:‘你要干嘛?怎能用这么残忍的手段杀我呢!我是佛门弟子呀!救命呀!救命!‘   此时,我已感觉到菜刀在我身上割了两刀。唉呀!真是痛!惊吓之余,突然,我的眼睛张开,就回到了寺院里。”   法师一口气说完事情的原委,兄弟两人都觉得不可思议。   于是平之助对着法师说:“难怪,现在想起来,我们在看那条鱼时,鱼的两鳃还不停地动着呢。只是,听不出什么声音……我看,以后若是有人拿鱼过来卖,我就买下那些鱼,拿到湖里放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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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灵

  昔日,江户灵岸岛有一个叫喜兵卫的富商,经营一家濑户商店。   长久以来,喜兵卫一直雇用一位名叫六兵卫的老实人来掌理商店大大小小的事物。   由于六兵卫勤奋努力,商店的生意便蒸蒸日上,来往买卖的客户逐渐增多,经营范围也日益扩大,但只有六兵卫一人经办事务,没有其他的帮手,因此不仅劳累而且烦心。   于是六兵卫遂向老板要求增加一位二掌柜,以协助料理事务。   经过老板许可,六兵卫决定要拉拔自己的侄儿——一位年仅二十二岁的年轻人,来到这家大阪的濑户商店见习。   这侄儿,也是个朴实勤奋的老实人,商务经验虽不如叔父,但他积极学习,视客户为第一优先的服务态度,赢得不少客户称许,商店较先前更加繁荣了。 老板喜兵卫见此情况,自然是欣喜非常。   然而,年轻人来这商店七个月后,竟患起怪病来,而且几乎到了生命垂危的地步。   他们延揽了江户一带所有名医,但都查不出病因。医师也无法开药方,只说看来好像是因某件伤心事而引起的。   六兵卫心想,也许侄儿中意哪户人家的千金也说不一定。 于是他对着卧病的侄儿说:“我是在想,你现在正年轻,也到了该成家的时候了,是不是因为暗中喜欢某位不知芳名的女子,终日朝思暮想,以致得了相思病?果真如此的话,你可以将心中苦闷之事,明明白白告诉我。毕竟,你远离家乡来到异地,我就好像你亲生父亲一样。你若有什么烦恼或痛苦的事情,我都会像你父亲一样,设法替你解决。如果你需要钱,不用见外,尽管对我说,我会替你筹措。而且,你若能恢复往日神采奕奕的样子,喜兵卫老板一定很高兴。”   年轻的病人,听到此番亲切关心的话语,感觉相当为难。   略为迟疑,沉默片晌之后,终于回答说:“非常谢谢您多方关照,您这番话,我至死难忘。不过,我并没有暗地心仪任何女人。我这种病,很难医治。事实上,在这里,我时常莫名地受到严厉的斥责和百般的折磨,才使我不想再活下去。”   年轻人继续说道:“不管在什么地方,不分日夜,在店里也好,在自己的卧房也罢,或独自一人,或在人群时,我常常被一个虚幻的女影纠缠,而觉得痛苦不堪。从很早以前开始,我就没有一晚能安稳地睡好过。当我一合上眼,那女人的幻影便会掐住我的喉咙,想置我于死地。因此,每个晚上,我都无法睡好觉……”   “那你什么不早告诉我这件事?”六兵卫问道。   “我想,很难对你开口提这件事。我所说的幻影,并不是死去的鬼魂,而是还在人世的人。这人,叔父您也认识,我害怕说了会惹出是非来。”侄儿回答。   “哦!那到底是谁?”六兵卫穷追不舍地问。   “就是老板娘。也就是喜兵卫老板的妻子,……夫人常常想掐死我。”年轻人轻声答道。   听了这一番话,六兵卫惊讶非常,因为他相信侄儿所说的,而且没有半点质疑。   但为何会出现此种幻影,实在令人不解。毕竟,生灵这种东西,可能出自于无法实现的单恋相思,或者对某人极端的怨恨。   事情的缘由,当事人也不了解,就无端地出现令人生畏的狰狞面孔。   左思右想,六兵卫仍是想不通。   喜兵卫的妻子已是五十出头的人。再从另一角度来想,这年轻的二掌柜,会不会因为惹人厌——招惹生灵的厌恶了,才会得了这种病。   但话又说回来,这年轻人的品行好,无一可责难之处,对人又有礼貌,做事利落勤奋,忠实可靠。   这件不解之谜,令六兵卫百思不解,终于决定将事情的原委,对老板喜兵卫讲明。   听过一番陈述之后,喜兵卫面露难色,四十多年来,他一直深信属下,无论如何,六兵卫所说的话,他绝无丝毫怀疑之处。   因此,喜兵卫立刻找妻子过来,辗转陈述病人的话,温和地询问事情的缘由。   听完,妻子的脸色立刻大变,抽抽噎噎的哭泣,不说一句话;过一会儿,她才道出事情的真相。   “新来的二掌柜所说的,关于生灵这件事,确有其事。事实上,我也说不上来,自己为什么会那么怨恨他。您也知道,那年轻人,很有做生意的手腕,他所做的事情,找不出丝毫的差错。同时,您也给他很大的权限,甚至他可以自由使唤底下的徒弟或差役。”   夫人继续说道:“也因为如此,我们唯一的宝见儿子——应该是接掌我们事业的人——很容易被那人缘佳的二掌柜给抢了锋头,而成为一无可取的人。我是在想,那伶俐的二掌柜或许有野心,想夺取我们儿子的宝座。所以,无论什么时候,只要有那二掌柜在场,虽然他一点也不造作,但我总认为,实在很不想见到他那阴险的眼睛,我始终觉得他想打我们的主意,破坏我们儿子的地位。这么一来,我便觉得这男子不但可怕,而且可恨。因此,我总希望那人即刻死去,甚至,还想亲手杀了他……我也知道,不应该如此憎恨他人,但是总抑止不了自己的情绪,因此我日以继夜天天诅咒那二掌柜。所以,他对六兵卫所说的,都是真的。”   喜兵卫轻声斥责着妻子:“真是,做这种傻事,也苦了自己!直到今天为止,那二掌柜都不敢透露此事。而你呢?却把那孩子害得这么凄惨。……好吧!我就把他和六兵卫,调到其他城镇的分店去,如此一来,你的心情也许会舒缓些。”   “这样的话,我就看不到他的脸,听不到他的声音啰?如果能够把他请出我们家门,我想就可以抑住我的情绪。”   “好吧!就这么办。你如果再继续厌恶他、诅咒他,这孩子一定会死去,如此一来,你也成了不折不扣的凶手。况且,话又说回来,再怎么说,这孩子是打着灯笼也找不到的好帮手。”   真相大白之后,喜兵卫立即筹措在其他城镇设立分店的事宜,而六兵卫便和他侄儿到那分店做生意,继续为喜兵卫效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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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灵

  越前国的地方官,野本弥治右卫门过世时,其属下隐瞒住已故主人的遗族,企图私藏主人遗留的财物公帑。   于是他们借口为还清地方官一部分的负债,而将主人的积蓄、贵重物品、家具都当作抵押,并伪造了一份报告书,内容是主人大约的负债已多到资产都无法偿清的地步。   此份伪造报告书上达宰相手中后,宰相大怒,下令将野本的妻子逐出越前国。于是,野本家族,在一家之主死后,也间接蒙受了主人死后的不白之冤。   然而,驱逐令透过官方间接传送,送到野本的未亡人手中时,奇怪的事突然发生了。   随侍在夫人旁的女佣身体竟然起了变化,行为变得怪异起来,像是想抓住些什么,而全身不由自主地抽筋颤抖。   痉挛过后,女佣突然站起来,面对宰相的差役及主人的属下,大声叫道:“请听清楚我所说的话!我现在所说的任何一句话,都不是这女子说的,而是我——弥治右卫门——说的,是从另一个世界回来的野本弥治右卫门,我咽不下这口气,我是为了揭发一群部下的阴谋而回来的……那些不知感恩、寡廉鲜耻的属下!为什么忘了我生前对他们的恩义,如此挥霍我的财产,侮辱我的名誉人格……现在,就当着官方的差役和自家的属下面前对质吧!之后,再将这些账簿交给官方差役,请他带回审查。如此一来,便可以见真章了。”   女佣突然说出这段不为人知的秘密,在座的人,莫不面面相觑,大惊失色,因为女佣的声音和举止,完全和野本弥治右卫门一模一样。   尤其是心虚的那些属下听了之后,脸上更是一阵青,一阵白。   来查帐的差役知道状况有异,而他也相信女佣当时所说的话,为查明真相,便下令将官方查封的账簿,摆在女佣面前,同时也取出地方官这边的账簿。   女佣开始一字不漏地核对账目,她从头到尾仔细地核对,再写下总计,接着一一订正出作假帐的地方。   更令人惊讶的是,女佣的笔迹,竟与野本弥治右卫门生前的笔迹一模一样。   如此,经过再次核对的结果,不仅证明野本家中并未负债,又查明了他死去当时,地方公库仍有盈余公帑,也因此暴露出属下作假帐的行为。   全部账目核对完毕之后,女佣用完全与野本弥治右卫门相同的口吻说:“好吧!所有的账目查到此为止,为了这次查帐,我借了别人的身体,现在,我该回去原来的地方了。”   说完,女佣突然躺下,不一会儿便睡着了。就这样,像死人长眠似地睡了两天两夜。   (传言一旦附身的灵魂离开之后,被附身的人,会身心疲惫,因此睡得很沉,就像一场梦魇。)   女佣再次睁开眼睛时,她的声音和举止又恢复原来的样子。不过,女佣无法回想起当时被野本附身的一切事情。   这件事情很快就上传到宰相耳中。为此,宰相不仅撤消了驱逐令,也给了地方官遗族相当额数的慰劳金,同时,追封野本弥治右卫门的作为。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野本家人都蒙受皇上的恩赐,子孙繁昌。相反的,那些属下,也各自得到应有的处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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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蝇

距今约二百年前,京都有位名叫饰屋久兵卫的商人,他的商店开在岛原路偏南的寺町街上。久兵卫同时雇用了一位故乡在若狭的小女佣来帮忙,女佣名叫小玉。

  小玉来到久兵卫夫妇家中,备受主人及夫人照顾,夫妇两人视她如己出。然而,小玉有一个怪癖,她不喜欢穿漂亮的衣服。夫人买了几件好看的衣服送给她,却不曾见她穿过,即使是休假日,小玉仍然穿着工作服出门。

  小玉来到久兵卫家中工作,已经过了五年。某日,久兵卫在闲谈中,问及小玉为何不注重自己打扮的原因。

  听到这略带责备气问话,小玉满脸通红,然后回答:“父母亲过世时,我还是个小孩。因为是独生女,没有其他兄弟姊妹,因此,办理双亲的后事全落在我一个人身上。当时,我没有办法筹到钱去处理父母的后事,但是我曾心中暗下决定,只要我有一笔钱,便要将双亲的灵位移住常乐寺。因为下了决心,所以在用钱及穿着方面,都斟酌再三。而老爷也发现,我不注重自己的打扮,有时候,我也觉得自己大概太节俭了。不过,现在我有了一笔钱,我已经存了一百银元。今后,也许可以穿略为体面的衣服,出现在老爷的面前。所以,先前小玉邋遢散漫的模样,恳请老爷原谅。”

  久兵卫对于小玉纯真坦白的回答,连连点头称道。他立即亲切地表示,此后小玉可以随心所欲,穿自己喜欢的衣服,并且嘉许小玉是个孝顺的好女孩。

  此事过后几天,小玉便将双亲的灵位移往常乐寺,并替父母办理超渡。如此一来,平常日积月累的积蓄,便花了七十元,剩下的三十元,小玉便请夫人暂时代为保管。

  然而,翌年初冬,小玉突然生了重病,虽经医疗,仍然回天乏术,遂于元禄十五年(一七○二年)过世。对于小玉的过世,久兵卫二老皆感痛心万分。

  小玉死后十天,兵卫家中飞来一只极大的蝇,在他头上来回地盘旋。看到这么大一只的蝇,久兵卫觉得非常惊讶。

  无论何种蝇类,一般来说,都不会在这种天寒地冻的天气中跑出来,即使在气候温暖的时节,也很少看过如此大的蝇。

  久兵卫不堪大蝇不断地纠缠,觉得又躁又烦,乃小心翼翼地抓住大蝇,将它拿到外头放生。也许大蝇生性顽固,不到一会儿,它又神采奕奕飞了回来。久兵卫还是抓到它,又放了出去。但过一阵子,大蝇又回来了。久兵卫的夫人深觉其中必有缘由。

  “会不会是小玉?”夫人喃喃自语:“因为,过世的人——特别是心有不甘的人,听说常常变为虫类,投胎转世到这个阳世。”

  久兵卫笑道:“好吧!你既然这么说,我们就把它做个记号,也许就真相大白啦!”

  这次,久兵卫抓着大蝇,用剪刀剪去大蝇翅膀尾端一小部份,然后将它带到离家较远的地方去放生。

  隔天,大蝇又飞回来。久兵卫还是不甚了解,为何大蝇一直回到他家,但总觉得有些灵异成份在其中。因此,他又抓起大蝇,将它的翅膀及全身都涂满红漆,带到比上次更远的地方去放生。

  过了两天,全身涂满红漆的大蝇又飞了回来。

  这次,久兵卫才不疑有他。

  “一定是小玉没错。这孩子,一定想要些什么。但是,她想要些什么?”

  老爷正在纳闷的当头,夫人突然醒悟的回答道:“我帮小玉保管了三十银元,也许,这孩子想要我们用这三十银元来超渡她的灵魂,小玉一向很注重来生这回事的。”

  话才说完,停在窗子的大蝇“吧哒”一声掉落在地上,久兵卫捡起它时,大蝇已经死了。

  夫妇立即到寺院,将小玉的存款交给寺院的住持。同时,亦将大蝇的尸骸,置于小箱盒,一并带去。

  寺院住持自空上人,听过大蝇的故事后,盛赞二老明智仁慈。为了慰藉小玉在天之灵,自空上人也对大蝇遗骸,诵读一段妙典八卷经文,驱除恶鬼。而装着大蝇尸骸的小箱,亦掩埋在寺院里,并为它题上适当的追诵铭文,并立上木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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雉鸡

从前,尾州地的远山里有一对年轻的夫妻,两人住在人烟稀少的山里。

  某夜,女主人做了个梦。梦中,她多年前去世的公公,回来向她托梦说:“明天,我会面临前所未有的生命危险,请务必救我。”

  隔天早上,妻子对丈夫提起这事,夫妇对个这奇怪的梦讨论了起来。两人一致认为,必定是过世的父亲有事想拜托他俩,至于似梦似幻、模糊不清中留下的那句话,到底所指何事,两人却因不得要领而纳闷不已。

  吃过早饭,男主人赴野良办事去,女主人留在家中织布。不久,屋外传来一阵喧腾叫喊声,正专心纺纱的女主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喧闹声吓了一跳,跑出门外一望,只见此地庄头(日本封建时代,管理庄园者),带着狩猎的一伙人,朝这边过来。

  正站着远眺的同时,一只雄雉鸡掠过女主人身旁,飞快地跳进屋里。眼见这一幕,女主人立刻联想到昨晚的一场梦。

  女主人心中暗想:“也许,这是公公吧!一定得救它。”

  念头闪过心中,女主人立即跟在这只雄雉鸡后头跑进屋里,并赶紧抓住它,一把投入大米桶,盖上米桶盖。

  女主人定了定神。稍后,有几位庄头的随从走进屋里,询问女主人是否看见雉鸡跑了进来。女主人提起勇气,断然否认。但当中有一名猎人坚决表示,确实看见雉鸡飞进屋里。于是,一伙人左看右看,到处搜索探寻,幸好,没有人打开米桶察看。

  到处察看搜索之后,他们毫无所获。最后他们的结论,是雉鸡可能逃到洞穴里头了,一伙人才渐渐远去。

  男主人回到家,妻子急忙将今天早上发生的事,以及将雉鸡藏在米桶内的过程,从头至尾向丈夫说了一遍。

  “我抓住它的时候,它一点儿也没反抗。”妻子补充说:“而且,它非常乖巧地待在米桶里,自始至终都没有发出声音,它一定是父亲没错。”

  丈夫点点头,随即走到米桶边,打开盖子,抓出雉鸡。而雉鸡似乎认识他,丝毫不聒噪,稳稳地停在他手上,一只眼坏了,单眼定睛看着他。

  丈夫说道:“父亲也是一眼失明。右眼,这只雉鸡也是右眼瞎了。果真是父亲,你看,父亲常常这样单眼瞧我们……真可怜,父亲心中一定想:‘我现在是只雉鸡,与其让猎人抓去,不如窝在自己儿子家里让他喂食还好些。’你昨晚作的梦,果真应验了。”

  说完,丈夫面露狰狞恐怖的奸笑,在妻子的注视下,一把扭断了雉鸡的脖子。

  眼见如此残酷的行为,妻子哀叫道:“你——你这禽兽!恶鬼!包藏祸心的恶鬼!……我嫁给你这种人做妻室,倒不如死了算了。”

  丢下这句话,妻子草鞋也来不及穿,飞也似地奔逃到屋外。她飞奔出去的同时,丈夫曾抓住她的衣袖,但她使劲地甩开丈夫的手,边跑边啜泣,不顾赤脚狂奔到街上,立刻跑进庄头家里。眼泪扑簌簌流下,将自己晚上作的梦、今天早上为了救那只雉鸡而私藏雉鸡,以及丈夫嘲弄自己、并扭死雉鸡等等事情,从头到尾向庄头说完。

  庄头盛赞女主人贤慧孝顺,一面安抚她,一面下令逮捕她丈夫。

  翌日,男主人被带上法庭,随即坦承杀了雉鸡一事。于是申告起诉成立,庄头宣判道:“如果不是作恶多端的坏人,绝不会做出像你这般的事来。这种罪大恶极、丧失人性的家伙,留在我们庄里,必定会招来祸害。在我们庄园里,每个人都重孝道、相亲相爱的善良百姓。因此,我们不准像你这种人继续在这里住下去。”

  这男子最后遭驱逐出境,若再回来此庄园,必处死刑。而女主人这方面,庄头给了她一些土地,并为她挑选了一位良人,与她成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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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女

足利将军时代,南伊势大河内的大明神社,已显得倾圯零落、腐朽毁坏。

  当时此地的诸侯北昌侯,因为南征北讨以及其他要事耽搁,而无暇、无钱重修神社。

  神社的宫司(神社的最高神官)松村兵库只得进京,求助幕府中颇有声望的诸侯细川侯。

  细川侯对专程到访的这位宫司极为礼遇,并承诺将大明神社腐朽待修一事,上呈将军。

  另一方面,细川侯认为,必须经过一番详细考察,才能下达准许修建神社的命令,而这项调查工作,需耗费时日,因此,他建议松村在事情尚未明朗化之前,先留驻在京都。

  松村接受了细川侯的建议,便带着一家大小,来到京都,在昔日京畿一带,借了栋房子住下。

  这座房屋,不但豪华,而且宽敞,但已有很长一段时日无人居住了,而且还听说这是曾经出事的凶宅。

  房子东北边,有一口井,传闻先前在此居住的人家中,曾经有数人落井。而松村既是神官,自然不畏惧妖魔鬼怪。

  一家人即刻搬进新居,日子过得极为快活。

  这年夏天,天气特别炎热,火辣辣的阳光无情地照着大地。连月来,滴雨不降,河水干涸、井里无水,整座都城陷入严重水荒当中。

  在京城一片水荒声中,松村庭院那口井,却如往常一样水源充沛,水质冰凉清澈,还略带海苔味,像山涧中迸出来的山泉般源源不绝。

  夏季酷热缺水这段期间,都城各方的人们,耳闻松村庭院井里水源充足,纷纷赶来汲水取用,松村也不吝惜,众人要多少便让他们拿多少,尽他所能地接济他们。

  而井水似乎也通人性,来的人愈多,水源也愈充沛,水位丝毫不降。

  如此,又经过了些时日。某日早上,井里浮出一具住在附近、专程来汲水的男仆尸体。探查一番后,怎么也查不出男仆投水的原因。

  此时,松村回忆起这口井有妖魔鬼怪纠缠、种种令人毛骨悚然的传闻。他开始怀疑,其中也许藏着一段不为人知的哀怨故事。

  当他站立井边查看时,突然发现某个东西在水中浮动,见到这一幕,松村心中一惊。当这种波动停止,平水面上逐渐浮现一名年约十九、二十岁年轻女孩的身影轮廓。

  女孩浓妆艳抹,尤其是嘴唇处的胭脂,更是红润。起先,松村只看到她的侧脸,不久,她渐渐地转向他,微微露出笑容。

  这时,松村突然有一股冲动,像是喝醉酒一般,头晕目眩,血脉贲张。接着,周遭似有一层薄雾,逐渐笼罩下来,只见美女容颜,好似皎洁月光般明亮美丽。

  这美,甚至缓缓地加深,像是想要引诱面前的男人跳入这深不见底的暗处……

  松村极力控制住自己的意志力,佯装没有看见;他定定神,再次睁开双眼,那美女容颜消失,四周又回复一片明亮。而他醒转过来之后,一低头才发现自己站立在井的木栏上,险些就掉进井里。

  如果这种幻影再持续一会儿——令人两眼昏花、色令智昏的诱惑,再多持续片晌,也许他再也看不到现在的阳光了。

  进入屋内,松村立即吩咐家里上上下下的人,无论如何都不可以靠近井边,也不可以到井边打水。

  隔天,他便在井的四周围,筑起了一道墙。

  外墙筑好才一周,伴随着强风、闪电、雷鸣的暴风雨大作,也结束了连月来的干旱。

雷声轰隆,闪电交加,整座都城都笼罩在一片黑暗中,就像大地震似地吓人。

  连续三天三夜,大雨如注,雷声、闪电不断,鸭川水位高涨,水量激增。

  以前从未有过如此大的风暴,致使整条河流不断泛滥,好几座桥梁都被冲失。

  暴风雨持续不断,第三天晚上丑时时分,有一个女人在屋外大喊,并猛敲宫司家大门,求里面的人打开门让她进去。

  松村早已警觉到,这一定是那天在井边看到的那张脸孔,因此,吩咐仆人不要相应、不能打开门。

  而自己则在门后问:“是谁?”

  女人回话答道:“拜托请开开门,是我——弥生。我有要事想要同松村大人说。请您赶快开门……”

  松村小心翼翼地只打开半边门。

  一看,正是一星期前出现在井里的那张笑容,那诱人的美丽脸庞。只是这次,她不再微笑,而是一脸悲伤的样子。


  宫司说:“你不能进来我们家里。你不是凡人,是井里面的人……为什么你这样无法无天,滥杀无辜的人?”

  井里的女人,以清脆悦耳的甜美声音回答道:

  “我想跟您说的,正是这件事。……我绝不想伤害任何人。事实上,那口井,从许久以前就住了条毒龙,它是井中之王,而井里之所以水源充足,源源不断,正是它的精气,从我掉进那口井之后,就必须一直为毒龙工作。这毒龙,喜欢喝人的鲜血,于是命令我出来诱惑人,置他们于死地。但是,如今天神嘱咐它,今后移住到信州国,一座叫鸟井池的大潭。而且,命令毒龙不得再回来京城。今天晚上,那毒龙走了,我才得以出来求援。毒龙离去,井里再也不会有水冒出。所以,请您派人到井底,找出我的身骸。请您不要犹豫,立即把我从井里救出来。如果您能救我的话,我必定会报恩的……”

  说完,女孩身影就消失在黑暗中。

  黎明之前,暴风雨过去。

  旭日东升之后,天空一片湛蓝,而无一片云朵。

  松村一早便派人下井找寻。来到井边,众人讶异不已,因为原本水源充沛的井,现在几乎干涸见底。

  一伙人下井找寻,只在井底发现极具古风的发饰和一面名贵的金属镜,却没有发现任何人类或动物的尸骸。

  拾起镜面,松村心想,这镜必定与某种神秘之物有所关联,也许可从这里找出些线索。

  古镜通常具有灵性,是人们无法探及的灵外之物;而且镜的灵魂,一般都是属于女性。

这面古镜因为年代久远,上头已有了一层厚厚的锈迹。

  松村请工匠细心研磨之后,一件珍贵高雅的细致工艺品,就出现在眼前。

此镜花纹极其细腻,并刻有些文字,当中大部分字体已无法辨别,但在日期方面,尚能知道是“三月三日”。

  从前,阴历三月亦称为“弥生”(多出来的月份之意),三月三日的祭典日,至今尚称为“弥生节”。

  松村想起那井中少女,自称为“弥生”,他推断那晚来拜访他的女孩应是镜中亡魂。

  于是,松村决定暂且不管灵异之说,先处理这面古镜。

  他嘱咐工匠要更加细心琢磨这面古镜,重新涂上一层水银,将它收放在用名贵木材做成的收纳盒内,并将它特别安置在家中古董房里。

  就在当天晚上,松村独坐在书房用心看书时,无意中抬头一望,冷不防看到弥生就出现在他眼前。

  她看起来比先前更美,这种明亮的美,就如穿过蓝天白云的夏日月光般的温柔美丽。

  弥生毕恭毕敬向松村敬个礼,声音有如黄莺出谷般清脆甜美:

“我是特地来向您道谢的,感谢您从寂寞悲伤的深井中,救我出来……我就是您所推断的镜中亡魂。

我从百济被带来此地时,还是齐明天皇治世的年代。从那时候开始,一直到嵯峨天皇当政这段期间,我都住在官殿里,并被皇室加茂内亲王收为宝物。

  之后,到了保元时代,我便被转为藤原家的传家之宝,我也就是在那时候落入井底的。

  因为那几年,京城里发生大战乱,我遭人丢入井里,后来,人们也忘记此事。

  而这井中之王,正是栖息在这一带大池的毒龙。过些年后,为建造大房舍,天皇下令将那座大池填土掩埋。从此之后,毒龙便将那口井占为己有。

  自从我落井之后,便被毒龙所操纵,毒龙强迫我为它工作,执意要我引诱众人,置他们于死地,幸好,天神明察毒龙的胡作非为,驱除了这条毒龙,令它永远离开此地……

  如今,我还有一个要求——就是请您将我呈献给将军义政,他与我原主人有血缘关系。

如果您能答应我最后这点恳求,您必得好报。

大人,我还必须向您说,您即将有灾祸降临。明天起,您们不能继续住在这屋里了,因为这座房子即将毁坏……”

  在这番叮咛之后,弥生随即不见芳踪。

  幸而,事先得到警告,松村得以逃过一劫。因为隔天一大早,松村便带着家人与贵重物品,移往其他街上。

  之后,比先前更大的暴风雨骤降,洪流滚滚,一股儿把松村先前住的房子全冲走了。

  大雨停息之后,一切又恢复原有的风平浪静,雨过天青。

  松村也经由细川侯的热心安排,得以晋见将军义政,松村将这件离奇事件的来龙去脉,写成呈报书,连同古镜一起呈献给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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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猫的男孩

很久很久以前,日本有个小村子住着一个农夫和他的妻子,他们心肠很好,却很贫穷。

  由于生了很多小孩,他们发现要养活全部并不容易。

  他们的长子才十四岁就壮得能够帮父亲干活,而小女孩几乎一会走路就得学着帮母亲做家事。

  最小的孩子是男孩,似乎无法胜任粗活。

  他头脑很好,比哥哥姐姐都聪明,身体却很衰弱,个子也很小,大家都说他绝不可能长大。因此他的父母认为,与其让他当农夫,不如送他去当和尚。

  有一天他们带他去村里的寺院,请求好心的老住持收小男孩当徒弟,教他所有和尚该知道的事情。

  老住持亲切地与男孩交谈,问他一些困难的问题,见男孩的回答是那么的伶俐,老住持于是答应将这个小男生收为徒弟,教他和尚所需的学识。

  不论老住持教什么,男孩都学得很快,对大部分事情也都很顺从,唯独有个缺点,他喜欢在上课时画猫,甚至在不应该画猫的地方画。

  每次有机会独处时,男孩就画起猫来。

  他画在经书的边缘、寺院的屏风、墙面和柱子上,老住持告诫他许多次,这么做是不对的,但他还是无法停止画猫,因为他实在忍不住不画。

  他具有所谓的“画家天分”,正由于这个原因,他不适合当沙弥,毕竟好沙弥应该要用功研读经书才是。

  有一天,他又在纸屏风上画了一些非常精致的猫画。

  老住持因而很严厉地对他说:“孩子,你得立刻离开这间寺院,你永远也不会是个好和尚,但是也许你可以成为伟大的艺术家。现在我要给你一个忠告,你一定要牢牢记住。晚上不要留在大地方,只能待在小地方!”

  男孩听不懂老住持所说的“晚上不要留在大地方,只能待在小地方”的意思。

  他一边将衣物打包成一个小行囊,一边用心想着,但还是无法理解那句话,却又不敢去问老住持,只能跟他说再见。

  他伤心地离开寺院,不知道以后该怎么办。

  如果直接回家,他很确定会因为没有听从老住持而被父亲处罚,所以他不敢回家。

突然他想起隔壁村子有一间大寺院,离这里有十二哩远。他听说那间寺院有好几位和尚,于是决定前往那里,恳求他们收他当沙弥。

  其实那间寺院早已关闭,男孩却不知道。

  寺院关闭的原因是有妖魔作怪,把和尚吓跑,占领了那个地方。

  曾有一些勇敢的武士在夜间进入,想要斩除那些妖鬼,却从此没有再出现过。

  没有人告诉男孩这些事情,所以他一路走到那个村子,希望那里的和尚会善待他。

  抵达那个村子时,天色已经黑了,所有人都已上床睡觉。

  可是男孩看到大寺院就在大马路另一头的山丘上,而且里面点着一盏灯。人们相传,妖魔会点亮一盏灯,引诱孤单的旅人前来借宿。男孩立刻走到那间寺院,敲了敲门。里面没有声音。他敲了又敲,仍然没有人来应门。

  最后他轻轻地推门,很高兴地发现门没有拴住。他于是走进去,看到一盏燃烧的油灯,但是没有和尚的影子。

  他认为和尚一定很快就会过来,于是就坐下来等着。接着他察觉到寺里面的一切都蒙上了一层灰,结了厚厚的蜘蛛网。他又在心里想着,那些和尚应该会想要收个沙弥,好把这个地方扫干净。

  他觉得很奇怪,他们怎么会让所有东西蒙上这么多灰尘,不过还是有让他心喜的地方,因为他看到了一些大块的白屏风,适合用来画猫。他虽然很疲累了,却马上去找文具盒,果然发现了一个,然后开始磨墨,画起猫来。

  他在屏风上画了许许多多的猫之后,才开始觉得好想好想睡觉。

  他差点就要在一座屏风旁边躺下来,忽然他想起了那句话:“晚上不要留在大地方,要待在小地方!”

  这间寺院非常广大,他却是孤零零的,想起了那句话——尽管他不太了解话里的意思——他才开始感到有点害怕,决定去找个小地方睡觉。

  他找到一个有拉门的小橱柜,钻了进去,把门拉上,然后躺下来,很快就睡着了。

  夜深时,男孩被一阵惊天动地的声音给吵醒——那是打斗和尖叫的声音,恐怖得让男孩不敢透过小橱柜的缝隙窥看。他直挺挺地躺着,吓得屏住气息。

  寺里的油灯已经熄了,但是可怕的声音仍持续着,而且越来越猛烈,撼动了整座寺院。经过很长一段时间的静默,男孩依然不敢动弹。

  直到清晨的阳光透进了小橱门的裂缝。

  男孩小心翼翼地爬出躲藏的地方,张望四周。

  他看到的第一件事情是寺里的地板上布满了血,接着他发现地板正中央有一具尸体,那是一只硕大、狰狞的老鼠——一只妖鼠——身体比牛还大!

  到底是谁或是什么东西杀了它?这里根本看不到其他人或动物呀!

  突然之间,男孩注意到他前一晚画的猫,所有猫的嘴上都沾着又湿又红的血,原来那只妖魔就是被他所画的猫咬死的。

  他这才恍然大悟,为什么那睿智的老住持要告诫他:“晚上不要留在大地方,要待在小地方!”

  后来男孩成为非常有名的画家。直到现在,仍有旅行者在日本各地看到他画的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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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耳琴师芳子

这是距今约七百年前的事。当时的日本,为争夺朝廷权势,源氏和平家之间争斗了许多年,最后终于在下关海峡的坛浦海湾,进行最后的决战。在朝的安德天皇(当时只有八岁)与平家一门的妇孺,在这海湾会战失败后,全部丧生了。

  往后七百年间,坛浦海湾及附近一带海岸,不断出现平家的鬼魂。譬如说,在坛浦海边捉到的螃蟹,有着像人类般的面孔,所以这种螃蟹称为“平家蟹”,传说这些螃蟹是平家武士的鬼魂所变。这一类传说一直被流传下来。这一带的海边,至今仍有许多传奇之事断断续续的发生。

  黑夜里,总有一些如萤火般的灯球遍布在海边,有时在浪涛上飘来飘去,四处闪烁地摇晃。渔夫们称之为“鬼火”,而且对这种青白色光球已经很习惯。暴风雨来临时,从远处听闻到如同打仗时的吶喊声、冲杀声,不绝于耳。

  船家说:昔日这些平家无头鬼魂比现在更恐怖。在黑夜有船只经过时,它们就会在船边出现,故意将船翻沉;在海边游泳的人则会忽然被拉入海底淹死。此后,地方上人士在赤间关(现今之日本下关)建了一座阿弥陀寺,用以祭吊平家鬼魂,祈求平安。

  在寺庙附近的海边,有一小堆墓地,立了许多墓碑。在那些墓碑上,刻了当时在会战中投水自杀的安德天皇,还有其他大臣的名字。每年忌日,为了替武者祈冥福,也举行一些仪式。

  阿弥陀寺造好以后,立了墓碑,平家的鬼魂也比以前稍为平静,但有时还是会发生一些令人毛发悚然之事。有人说,死的人太多了,有许多鬼魂还未能转世投胎。

  百年前,这赤间关住有一位叫芳子的少女。自幼双眼已盲,以弹得一手好琵琶维生,而且她以弹奏源井家的故事而闻名附近。当她专心一致,弹到﹁坛浦会战﹂这一段故事时,简直达到神人共泣的地步。

  未出名时,芳子过着极贫穷的日子,幸亏有位和尚不断接济她,这和尚就住在阿弥陀寺。和尚很喜欢诗歌与音乐,常把芳子叫到寺里来,欣赏她的绝技。

  不久,和尚叫年轻的芳子不要到外面流浪了,就住在寺中帮忙。芳子很感激,就长住了下来。

  寺中有个房间给芳子住。有了栖身之处,三餐又不用发愁,在没有什么特别事情的夜晚,芳子就弹奏曲子给和尚听,久而久之就变成了惯例。

  一个夏日夜晚,附近有位施主过世,和尚被请去做法事,办事的小沙弥也跟着去了,只留下芳子独自守在庙内。天气十分闷热,芳子就想到外面去纳凉一下,踱出了房间,到大堂走廊上去吹风。从走廊向外望去,就是寺的后院。

  芳子静坐在走廊上,想等和尚回来。一个人觉得很无聊,就弹起了琵琶。过了子夜,芳子本想回房里歇着,可是和尚还没返来,便独自在走廊边傻傻地坐着。

  突然,后门传来一阵好像人的脚步声,穿过后院,逐步走向走廊。芳子正疑惑着到底是谁的时候,脚步声已经在她的面前停了下来。但是,并不是芳子所等待的和尚。一声嘶哑声音叫了芳子的名字,阴森而且粗鲁,像是武士指使下人的口气。

  “芳子!”

  芳子吓了一跳,一时答不出话来。那个声音更阴沉,似乎就在身边:

  “芳子!”

  “是!”

  瞎子被这突如其来的怪异来人吓得不知所措,只有轻轻回答。

  “我的眼睛看不到,是哪一位先生?我一时想不起来……”

  “没什么可怕。”那人的语气变得稍为平和。

  “我住在这附近,到这里来有点事和你谈。我主人是身分高贵的人,这趟出游,带了很多官员,正好停留在赤间关。今夜是要看坛浦会战遗迹,特意留在这里。”

  “主人听说你是弹‘坛浦会战’的名手,很想请你弹奏一曲。所以,你现在立刻拿着琵琶,跟我到宅邸走一趟。”

  那个时代,武士的吩咐是绝不能违抗的,芳子只好立刻起身抱着琵琶,和那位陌生武士一起出发。武士很灵巧地拉着芳子,就这样一面拉一面赶路。牵着芳子的手坚硬冰冷如铁棒一般,随着脚步,武士身上还发出“铿!锵!”碰撞的声音,一听就知道那武士穿着甲冑。芳子心想,这位可能是个值夜武士吧!

  芳子对这武士怀有的恐惧慢慢消除了。奇怪的是,她产生了另一种感觉,好像是有很多好运在等着她似的,芳子心里愈想愈兴奋。武士刚才曾对芳子说“有一位身分高贵的人”,芳子想起这句话,便高兴地胡思乱想。想听我弹奏的人,说不定是天皇的兄弟。

  没有多久,武士突然停住脚步。芳子仔细地聆听左右,觉得好像来到一个大门前。

  奇怪!这个方向的街头,怎么会有这么大的门?阿弥陀寺的山门附近应该是没有才对。芳子正在犹豫时,身旁武士对着大门吼道:

  “快开门!”

  的确没错,有开门的声音。穿过广阔的庭院,好像又来到另一个门口。武士又大声地叫:“来人呀!我把芳子带来了!”

  这时,从里面传来一阵急急忙忙的脚步声,接着是开门、开窗的声音,然后是一阵女人们谈话的吵杂声。
  芳子听到女人们谈话的片断,知道这里不是一个普通地方,一定是个高贵的宅邸,那些女人大概是女侍。但是,芳子无法想出为何会被带到这里来,连瞎猜的时间都没有,她就立刻被另一个武士拖着手,连上了五、六级台阶。到了最后一级台阶时,芳子被命令脱下草鞋。接着换另一个女人牵着她的手,走过一大段很长很光滑的走廊,再转过很多廊柱,又经过一些广大的榻榻米之后,终于来到一个大厅。

  芳子猜想,这个大厅就是贵人公卿的集会所吧。绢绸丝缎的轻微磨擦,好似森林中的树叶被风吹落。四周有很多人在轻轻谈话,压低的话语都是宫廷中常用的官话。

  “请入座吧!”

  芳子突然被声音打断思维,惊醒过来。这时,芳子面前已铺上一张柔软坐垫,她缓缓坐在垫上调整乐器,一个女人声音飘过来:

  “现在就开始吧!弹着琵琶声,唱一段平家的故事,这是我们主人最喜欢、最想听的曲子!”

  听这口气,可能是邸宅中的女侍长。芳子心想,要唱完平家的曲子,得花好几个晚上的时间才行。芳子想了一下,寻着来话问着:

  “这是首相当长的曲子,要把它唱完,是很费时的。请问一下,贵主人最喜欢哪一段?”

  那声音似有若无地传来:

  “就唱坛浦会战吧!那一段是平家曲子中,最为哀怨的一节。”

  芳子不再答话,手指不停地挑着弦、发出歌声,由激烈的海战那一段开始:

  ……摇橹声、军舰破浪前进声、飞在空中的箭矢声、兵士们的喊杀声、

  踏步的声音、刀剑砍到铁甲的声音、被砍倒、掉落水中的声音……

  全部以琵琶,巧妙地弹奏了出来。

  渐渐地,芳子四周传来阵阵赞美声。

  “她真是个登峰造极的高手。”

  “在城里,也难找到这么好的……”

  “普天之下,可能没有人比得上芳子了!”

  芳子听到这些赞美,更卖力地唱奏,心里感到无上的光荣。四周又都静了下来。

  终于弹到平家遭到不幸命运的那一段,这正是平家一门哀怨的高潮,平清盛的妻子抱着幼帝投水自尽。四周发出惧怕与痛苦的呢喃,其中还杂有怪异的哭泣,声音如鲠在喉,沉闷得令人难受,芳子吓到了,琵琶一下子停顿下来,四周立即恢复寂静。

过了好一会,才又听到刚才那声音慢慢流过来:“你真是世上首屈一指的演奏者,久仰大名,但是没想到你竟然有此超绝的技术。我们主人交代要重重谢你。从今晚开始,连续六天,每天晚上到这里来弹奏琵琶。主人听完后,还要到别处旅行,不能耽搁,明天晚上也在这时间来。今晚接你的那个武士,明天还会去接你。关于这件事,要牢记!我们主人在赤间关的这段时间内,无论如何,都不能告知别人,因为主人这趟旅行很机密,绝对不能让人知道。那么,今晚真是辛苦你了,就请你回寺里去吧!”

  芳子回谢了之后,便被另外一位女侍牵着手走出了大门。门口站着刚才带芳子来的武士,又把芳子送回寺院走廊。

  芳子回到寺里,天色已亮了,寺内空无一人。所以芳子整晚不在寺中,也没有人知道。

  和尚昨晚回来时已很晚,以为芳子睡了,也就不在意。第二天白天,芳子因为没事,所以有充分的时间休息。关于昨天晚上发生的奇怪事情,只有她自己知道。

  这天晚上,到了子夜,那武士依旧前来接芳子到宅邸的大厅弹琵琶,唱平家曲。和前一天晚上的情形一样,芳子演奏得相当动人。然而她这一次溜到寺外,被寺里的小沙弥发现了,待天快亮返回寺中时,就立刻被叫到和尚处。和尚为了芳子安全,说了很多警告的话。

  “芳子!我很关心你,一个人深夜在外面闲荡,实在太危险。为什么你不告诉我,我可以找个佣人陪你。老实告诉我,芳子,你晚上到底去那里去了?”

  芳子对和尚说:“师傅,请你原谅,因为有一点小事情,白天没有办好,所以……晚上……”

  和尚见芳子故意避着不说实话,反而更为担心。

  这孩子不对劲,她在隐藏着什么秘密,说不定这少女已被妖魔缠住,实在有凶险,和尚的心中忐忑不安。

  和尚不再追问芳子,便私下吩咐寺内佣人暗中注意芳子的举动。如果芳子还是在晚上溜出寺外,就尾随在后面,探个究竟。

  这天晚上,芳子又溜出寺外,而且被寺里的佣人发现了。“果然不错!”佣人立刻提着灯笼,远远跟着芳子。

  晚上下着细雨,四周非常黑暗。佣人好不容易才跟上芳子,走到街上时,已看不到芳子踪影。看样子,芳子好似被人拖着飞驰,否则脚步不会这么快。

  一个瞎子的步伐能这么快,的确是件奇怪的事。

  在黑暗中的确不太好行走,佣人到平常芳子喜欢去的地方四处找寻,但都扑了个空。附近没有人看到芳子来过。

  佣人找了很久,顺着海边,准备打道回府,突然阿弥陀寺的墓园传出一阵琵琶声,佣人差点吓晕过去。墓园里伸手不见五指,在漆黑中,有二、三点萤火在微微摇晃。
  寺佣立刻折向墓园,穿过崎岖荒废的草丛,终于来到墓地。灯笼的昏黄火光远远地照到芳子独自坐在墓地旁,冒着雨,像失掉魂一般,面对着安德天皇墓前,把琵琶弹得直响,拼命地唱着。唱的正是坛浦会战的故事。芳子四周每一个墓碑上面,都有一盏绿色蜡烛似的炬火,不断上下飘动。接着前后左右也有不知其数的萤火闪现,那佣人心中不禁打了几个寒颤。

  寺佣鼓起勇气低声叫唤:“芳子!芳子!你被鬼魂迷着了……芳子!”

  但是芳子好像没有听进耳朵。芳子愈唱愈起劲,拼命唱着坛浦会战的故事,伴着琵琶铮铮的弹奏声。

  寺佣顾不得凶险捉住芳子,在芳子身边说:“芳子!芳子呀!……快,快跟我回去!”

  这时芳子以很不耐烦的语调对寺佣说:“真是胡来!在贵人的面前捣蛋,会受到重罚的!”

  这句话听起来真叫人汗毛直竖,寺佣不由得吓出一身冷汗。事实证明芳子是被妖魔缠住了。

  寺佣不由分说,拼命拖着芳子离开现场,把芳子带回寺中。一到寺中,和尚立即脱下芳子被雨水打湿的衣服,然后喂她吃点东西,喝点热汤。而后和尚叫芳子向大家说明,她到底在干什么。

  芳子呆坐一下后,终于清醒了,发现自己不该让和尚担心,而且瞒着他,便一五一十的把详情告诉和尚。

  和尚说:“芳子!你真是个可怜的孩子!你正陷在凶险路上。你该早点和我商量的,这是件非常恐怖的事。因为你的天赋,注定要遭到这不可思议的厄运。”

  “不过事情既然发生了,你要有准备才行。你并不是到别人家去弹琵琶,你每天晚上去的是寺后那个墓园中的平家墓地。今夜若不是寺佣冒着雨,到那里把你找了回来,到现在你还坐在安德天皇的墓前。这是鬼魂找上你,你所幻想的一切都是鬼魂做出来的。你听从了冤魂的指示,那些鬼魂的意志力就会永藏在你身上,如果你再接受冤魂的命令,你的身体就会被撕裂成数段,迟早会被鬼魂摄去性命!……糟糕的是,明天我还要去那一家守最后一夜,为了超渡死者,这是非去不可的。所以我不能在寺里陪你,不过,在我出门前,我会把护符经文写在你的身上。”

  在太阳尚未西下时,和尚与寺里的执事把芳子脱得精光,拿起毛笔,在她胸前、背后、头、脸、颈子、手、脚,甚至脚底板也都写上了般若心经。

写完之后,和尚对芳子说:“今晚,在我出去以后,你就立刻去坐在后院走廊上,在那里等着。过不了多久,便会有人来接你,但是,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绝对不可以开口和来人说话,要保持安静,也不能随便挪动身体。如果你不听吩咐,任意挪动身子,或是发出声音,那么你的身体便会被撕裂开来。不过,芳子!别怕!命中都有注定,谁也没法帮你。也就是说,记住我的话,绝对不能出一点儿纰漏,照我告诉你的方法,保持冷静,危险与恐怖便可化解掉。”

  子夜来临,和尚及寺中执事都走了。

芳子依照吩咐,静坐走廊上,把琵琶放在走廊的一旁,自己坐在琵琶后边。然后摆出打禅姿势,一动也不动地打坐。芳子精神集中起来,不敢发出丝毫响声,连呼吸也怕给别人听到。

不知坐了多久,远处好像传来了脚步声,逐渐靠过来,一会儿进入后院拱门,走过后院,又走到走廊边,就在芳子的面前停了下来。

  “芳子!”

  那声音喊着她。芳子摒住呼吸,保持打坐的姿势,大气都不敢透一下。

  “芳子!”

  第二声更加凄厉。接着发出第三声,有如魔刀般刺耳:“芳子!”

  芳子心头乱跳,差点要倒下去。不久,有股阴风袭来,夹着喃喃细语:“没有回答哩!这个小姑娘很可恨!跑到哪里去了?再找找看!”

  走廊边立刻有一阵磨沙的脚步声,慢慢地靠近了芳子身边,突然停了下来。芳子吓得浑身发冷,四肢僵硬,连呼吸都停顿了。

  接着,芳子耳边有一股寒气,在喃喃说着:“这里放着琵琶,奇怪了!琵琶师哪里去了?咦?只有两只耳朵。噢!原来如此,她不在这里,难怪没有回答我,想回答也没有嘴巴。琵琶师的身体已经没有了,只留下一对耳朵。好罢,既然找不到,把这对耳朵带回去给殿下看,算是找过芳子了,就这么办!”

  剎那间,芳子的耳朵被左右一对像铁般的手指夹着,立即有股被撕裂的感觉。那时的痛苦是无法形容的,但是芳子依然不敢发出声音。脚步声跨过走廊,消失在远处。

  芳子觉得肩膀两边好像有什么粘糊糊的东西在往下流,但她还是不敢动,此时她已吓得有如木头。

  天快亮时和尚回来了。一回到寺里,便立刻到后院去看看结果如何。他突然踩到一些粘粘的东西,摔了一大跤。“不好!糟了!”他低喝一声,在灯笼下,照出来那些粘糊糊的东西,原来是一摊鲜血。

  和尚看看芳子,她依然坐在走廊边,摆出一副坐禅的姿势,一动也不动。从伤口流下来的血丝,染红了全身……

  “呀!芳子!”

  和尚低唱佛号:“怎么搞的?你受伤了!”

  听到和尚的声音,芳子紧张的心情一下子松懈下来,就忽地晕倒地上,等救醒过来,才开始说出昨晚的情形。

  “唉!……真是劫数!”

  和尚双手合十。

  “都是我的错!阿弥陀佛!在你身上到处都写上经文,只漏掉耳朵。我以为寺里执事会做得很完善,没想到他漏了耳朵没写。一切都是我的罪过,如果我再仔细检查一遍,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

  “既然丢了耳朵,也没办法讨回来了,赶紧治疗伤口要紧。”

  “芳子!你该振作起来!这辈子再也不会遇到这种恐怖的事了。那些鬼魂再也不能来折磨你了。你放心吧!”

  芳子的伤口,经过医生的治疗,不久便恢复了。这事没多久便传遍了各地。芳子这名字,一下子变得无人不晓。很多达官贵人为了听芳子弹奏,特意从远道赶来赤间关,还送了她不少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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色情鬼

从前在日本各地就流传着有关“轳辘首”(注)的传说,但是从未有人亲眼见过。根据一永的传说记载,轳辘首皆为女性,然而,在宫城县桑田村一带所流传的轳辘首,却是一个名叫作助的男人。

  这个叫作助的男子已有妻室,但他仍然慕恋着邻村的一位姑娘。

  在偶然的一个机会里,桑田村举行的一次盛大祭典中,作助遇到了那位姑娘,于是作助借机向她求爱,表明心意,但是那位姑娘却置之不理,躲开了他的纠缠。

  作助求爱虽被拒绝,但思慕之情却与日俱增。不久,他听说这位姑娘嫁给了附近滕田村的村长次郎太夫,更是妒心大发,茶饭不思,工作不做,心里总是觉得很不甘心,就恹恹生起病来。

  且说次郎太夫与邻村的第一美人结婚后,两人如胶似漆,恩爱异常。

  一个闷热的夏夜,次郎太夫与妻子开着窗睡觉。到了半夜,次郎太夫翻来覆去睡不着,总觉得窗外有什么东西在动。他决心看个究竟,就在蚊帐内借着月光朝外打量,看见一张男人的脸在窗外向屋内东张西望,不过这张脸却很奇怪,颈子下面好像没有身体一般,只有一条又细又长的管子连到墙外,那颗头似乎是在空中飘浮着,又好像在飞转……

  次郎太夫又觉得这张面孔似曾相识。就在这怪头伸入窗内时,次郎太夫已轻手轻脚地爬出蚊帐,顺手抓了桌上一个铜制的烟灰筒,猛地砸向怪头:“什么人?”

  可是慌忙中烟灰筒并没有击中怪头,却碰到墙壁,发出了很大的响声,怪头立刻退出窗外,一溜烟地不见了。

  次郎太夫气愤地转回蚊帐里,却见妻子好像受了惊吓,脸色苍白地坐在那里,次郎太夫安慰她道:“没什么大不了的,只不过是个无聊男子想偷看!”

  然而,妻子打着哆嗦,张惶失措地说:“不!我认得这个人,还没结婚的时候,有一次在村中的大祭典,我和家人走散了,就是这个叫作助的男人前来向我搭讪,但是我没理他。可能就是因为这个缘故,我刚刚又梦见他了,他的头和身体以一条细小长长的脖子连接着,太可怕了。这……这难道是什么不祥的预兆?”

  次郎太夫看见妻子茫然不知所措地坐在那里,又听她这么说,想必她时常看到作助。于是他决定守夜等待作助再次出现。可是他连守了四、五个晚上,却什么也没发现。

  然而同时在滕田村却接二连三地发生了许多怪事。许多妇女在家中被人偷窥,尤其是在夫妻缠绵时,被骚扰个不停。而且妇女的内衣、首饰也常被人偷走,可是大家都找不出有人潜入屋内偷东西的迹象,到处侦察,也查不出一点蛛丝马迹。

  是日,次郎太夫去外地办事,一直忙到深夜才急急忙忙赶回家,路过桑田村的时候,半路上,借着月光,他就发现前方有个细长的脖子怪物正慢慢地朝前走去,那颗头在空中东窜西窜地转个不停,他心想,一定就是那作助的头!

  次郎太夫悄悄地尾随于后,接着,他看见作助的头被一条细长的东西拉进了附近一家民房。

  次郎太夫发现了作助的行踪后,翌日清晨立刻聚集了四、五个村中有名望的人和一些年轻力壮的青年,一同讨论如何除去这“轳辘首”。

  到了相约的那夜,大家将一些女人的首饰和衣物聚放在一处,再分散开来躲在附近,等待轳辘首的出现。

  午夜过后不久,果然远远见到了轳辘首慢慢荡了过来,它丝毫未察觉四周的埋伏,自顾自地从一大堆东西中衔出次郎太夫妻子的内衣,用鼻子嗅了一阵子,就准备离去。

  瞬间,四周埋伏的人一齐跳了出来,轳辘首大吃一惊,左闪右躲地想逃出重围,忽然——“咻!”的一声。

  不知何人发了一箭,射中轳辘首的一只眼睛,轳辘首立即凄厉地叫了一声,然后落荒而逃,在地上留下了斑斑点点的血迹。

  第二天,桑田村传来消息说,作助已于昨夜死亡,因此,次郎太夫就领着一些人前往作助家中,欲寻出村人遗失的物品。

  作助的妻子见众人来势汹汹,知道东窗事发,决定先下手为强。于是他们一到来,她就先发制人的叫道:“作助一定是你们杀的!你们竟然对一个手无兵刃的老实人下手……”

  “不错,你丈夫的确是我们杀的,你说他老实,实在值得商榷。”

  作助的妻子不等对方把话说完,就恶狠狠地提起手中的锄头,咬牙切齿地恨声叫道:“不报杀夫之仇,誓不为人!”

  次郎太夫见这女人如疯子一般,只得逃回滕田村,再多聚集一些村人,写下各人遗失的物品,又前去作助家中,以此清单与作助的妻子理论:“这张单子上全是失物,一定是被这轳辘首偷走的,我们要好好地搜查一番!”

  大伙人蜂拥而入,推开了作助的妻子,就各处翻箱倒柜,果然找出了与单子上相符的一些失物,只有次郎太夫妻子的失物遍寻不着。在一旁看热闹的桑田村村民都发出惊叹之声,旋即又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作助的妻子在众目睽睽之下,自觉无地自容,愧愤之余,奔往屋后,投井自尽了。

  事发后不到一个月,次郎太夫的妻子就病死了,临死之前她告诉太夫说:“作助在阴间诬告我用箭射死他,所以我的病是好不了了。现在我被召到阴间去作证,我要揭穿他的诡计,不过这样一来,他又可以在阴间见到我了,这个人真是连做鬼也不肯放过我……”说完她就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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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子

武藏国中有一村落,住著名叫茂作和巳之吉的两个樵夫。在这故事发生时,茂作已经是个老人,而弟子巳之吉还是十八岁的年轻人。

  每天两人相偕至距村子二、三里路远的森林中工作。往森林的途中有一条大河,而且只能靠渡船过河。

在这渡口附近,曾搭建过无数次的桥,但是每次都被洪水冲坏。所以,至今这条河上还是没有桥。

  在一个寒冷的傍晚,茂作与巳之吉从森林回来途中碰到大风雪。

就在风雪纷飞之际,两人来到了渡口,船夫已把小船拖上了岸,不知躲到哪里去了。两人四下张望后,只有逃到渡口的小屋中。能在这种情况下找到躲避的地方,两人已经够庆幸的了。

  小屋里面没有火盆,连个生火的地方也没有。

狭窄斗室除了入口之外,也不见一个窗子。茂作与巳之吉进来之后,便将就着披上蓑衣,用斗笠盖着脸缩在一角休息。开始的时候,还不感到有多冷,心想暴风雪过不了多久就会停了。

  年纪比较大的茂作没多久便斜躺下睡着了,巳之吉却被外面的风雪声及雪水打在门板上的声音,吵得久久不能入眠。河水不断地上涨,小茅屋好像大海中的一叶小舟般摇晃,不断地吱吱喀喀作响。

暴风雪愈来愈大,一直持续到午夜。巳之吉在蓑衣下辗转难眠,愈来愈觉得寒冷,以至于到后来连一点儿睡意也没有了。

  脸上被抖落的雪花碰到时,巳之吉张开了眼睛。不知何时,那唯一的一扇门已轻悄悄地打开,一个身上沾满雪花的女子伫立在小屋里。

女子从头到脚一身全白,站在已经睡着的茂作身旁,不断地喘着气,吐出来的气是一缕白烟。此时,那女子走向巳之吉这边,弯下身子。

巳之吉想发出声音,但不知为何,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白衣女子慢慢靠近巳之吉,静静地盯着巳之吉的脸露出炯炯的眼神,令人畏惧。但是,她的脸蛋却长得有令人说不出的美艳。

  女子仔细地端详巳之吉的脸蛋后,慢慢地笑了,然后低声的说:“我和你,想必是从未见过面,但你的样子怎么这么可怜。你大概还很年轻吧!巳之吉真是个可爱的少年!不可以淘气哟!今晚看到我的事不要告诉任何人喔!你还要和老先生留在这里吧!如果你说出来,我会清清楚楚地知道,无论你跑到哪儿,我都找得到你,然后,我会把你杀掉。怎么样?我说完了,你要好好记住我说的话。”

  女子说完话后便转过身,不久,巳之吉听到门板被打开的声音。

  女子走出去之后,巳之吉便凑着门缝向外开,可是外面连一点人影也没有。

  仔细想想,这实在是件怪事。

可能是风把门吹开的吧!可能是我在做梦,误把门外的积雪看成白衣女子吧!巳之吉如此想着,然后出声想要把茂作叫起来。老先生没有回答,巳之吉伸过手摇一摇他,当手摸到他的脸时,那张脸已经像冰块般冻僵了。

茂作已经死了很久。

  当天亮时,暴风雪也停了,太阳不久便升了起来,照到小茅屋及渡口。

巳之吉坐在茂作的尸体旁边,回想以往,不胜哀伤。他终于抱起茂作的尸体,打起精神走了出去。

此后几天,天气都十分寒冷,巳之吉还是依然做他的本行,每天早上独自到森林去,傍晚带着木柴回来。那些木柴便由巳之吉的妈妈拿出去卖。

  第二年冬天,又发生了一件事。

  有一个黄昏,巳之吉在回家的山路上,有一个少女从后面追了上来。她的身材消瘦苗条,面孔却十分美丽。

巳之吉向她打了个招呼,女郎也应了一声。那个声音,有如小鸟鸣声般清脆,听起来令人十分舒服。

  巳之吉便和少女相偕同行,一路上随便闲谈着。少女名叫雪子,最近双亲都去世了,所以要到江户去投靠一位不太富裕的亲戚,想请这亲戚帮她找个女侍或是帮佣的工作。

  巳之吉对这不曾相识的少女,打心底产生一股好感,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娟秀的面孔看。

  巳之吉问雪子有否结婚对象时,她含羞浅笑着回答没有。然后,她反问巳之吉是否已有妻子,如果是没有,想不想找个合适对象。已之吉回道,如今自己都吃不饱,还有一个年迈母亲要养。接着说,自己的年岁尚轻,还没想到娶老婆的事。

  说了这些话之后,两个人沉默地走了一段路。虽然两人都没有说话,双眼却说了很多,眉目传情之际,很快地走回村庄,此时两人的心已经紧密相连了。

  巳之吉请雪子到家中暂时歇着。雪子爽快地应允了,就和巳之吉一齐回家。

  巳之吉的母亲说,如果要去江户,还不如暂时留在这里,在这种情况下,雪子当然就不去江户了。

过了不久,雪子便嫁给了巳之吉,婚后小夫妻十分恩爱,雪子也非常能干,将家中理得井井有条。

  慢慢大家都知道雪子是个好媳妇。

五年后,巳之吉的母亲临死前,留下的遗言说:“我儿子自己选来的媳妇很不错,确实是有眼光。”

  雪子一共给巳之吉生了十个小孩,这些小孩个个都是面孔美丽,肤色雪白。

  雪子生过小孩后还是没什么改变,附近种田的邻居都觉得很奇怪。有些人的妻子早就已经老了,而雪子生了十个小孩,她那张脸还是和刚到村子来的时候一样年轻,同样娇嫩。

  有一天晚上,孩子都已经睡了,雪子正对着火光在做针线活儿,巳之吉看着雪子的姿势,回想起以前的那件事。

  “咦!你这张脸蛋,低着头在做事的样子,令我想到十八年前的一件奇怪事情。我在那个时候,曾看过一个肤色白皙、和你一样漂亮的女子。事实上,那个女子几乎和你长得一模一样。”

  雪子没有答话,头也不抬地继续缝着针线。

  巳之吉没有觉察到雪子的脸色已变,接着说起那渡口小茅屋中恐怖的一夜:白衣女子蹲在自己身边,弯着腰对自己笑。

然而,茂作老先生什么也没说,便冻僵了。

巳之吉继续说:“那时,一开始我以为是梦,那么漂亮的一个美人,后来仔细想想,那女的一定不是人。我那个时候对那女的十分惧怕,因为她浑身像透明般的雪白。实际上,我那时候到底是做梦,还是真的看到女子了,至今我还搞不清楚。”

  雪子丢下手上工作,猛然站起来,走到巳之吉身旁,弯下腰,靠在丈夫的耳朵边,幽幽地说道:“那就是我呀!……现在的我呀!雪子。一点也没错,那时出现的正是我。你已违背了我的话,看在已经睡着的小孩面上,我不想毁了你的性命。此后,你要好好教养这些小孩,如果孩子们受了苦,你会遭到天谴的!”

  说着说着,雪子的声音逐渐在风中变小,然后,那个白色的身形就像雾般模糊,飘上屋梁,打开天窗飞了出去了。

  此后,再也没有人看到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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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合的故事

士佐国有个名叫权右卫门的富翁,他有个女儿叫百合,十七岁时嫁给一个叫山本的年轻人。

百合非常爱她的丈夫,爱到令当地人都认为她很会吃醋。但是,山本是个老实人,婚后不曾做过任何令妻子不满的事情,两人相敬如宾,十分融洽。

  然而,美中不足的是百合的身体十分纤弱。结婚不到两年,就染上当时流行的传染病。不久病情急速恶化,连当地的名医都束手无策。

  任何人一染上此疾,就会不吃不喝,昏睡不醒,身体日渐衰弱,而在昏睡中时有梦魇。

百合病倒后,家人都不眠不休地照顾她,可是她的病情却无起色。

最后,连她自己也认为无望,不久于人世,就把丈夫叫来床前。

对他说:“自从我得了这种无药可求的病后,多亏你悉心的照顾,我心中对你的感激是不可言喻的。像你这样的好人,是怎么也找不到了。就凭此点,我实在是不愿离开你!……你想,我尚未满二十五岁,而且又嫁个好丈夫,无论如何我都不该死的。唉!这只不过是自我安慰的话,连医生都觉得我没有希望了。我实在还想多活些时候,哪怕是短短的两、三个月也好。可是今天早晨,我照过镜子之后就知道……今天,就是今天,我知道我的大限已到。所以,现在我要请求你答应我一件事情。……你是否希望我在阴间过得很好呢?”

  山本又说:“先别提这个,什么事你说!只要能使你高兴,我一定尽力达成你的愿望。”

  “可是,这件事情或许没有你想象的那样容易。”

百合回答:“这要求对你来说是过分了些。但这个愿望对我来说却如鲠在喉,若我死前不说出来,我是死也不会瞑目的。……我想,我死后,你家人迟早都会要你再娶一房媳妇,不过,求求你答应我绝不再娶。……请你答应我这个要求……”

  山本回答道:“只是这件事……你的愿望就是这个?如果只是这样,我答应你就是!而且我想你的地位是无人可取代的。”

  百合边说边撑起身子说道:“太好了,能听见你这么说,我实在太高兴了!”

  百合尽力说完这句话就断气了。

  自百合死后,山本的身体似乎就衰弱起来。

起先,大家见到他气色不好,都认为是他悲伤过度的缘故,村人也议论纷纷:“总而言之,他一定是被他的妻子给迷住了!”

  然而,日复一日,山本却日形苍白,形销骨立。

村人对这年轻人突然的转变,都悲叹不已,时日一久,也不免纷纷猜疑他得病的原因。

  山本的家人为他延医诊治,医生们只知道他得的不是普通病症,却又无法了解病因,虽说好像是劳心过度所致,却也说不出所以然来。

  山本的双亲非常着急,也很关心地向儿子探询。

  山本对父母说,他并没有什么特别悲伤的事隐瞒着他们。

父母便劝说山本再娶一房媳妇,病情可能会好转,山本断然拒绝道:“若是如此做,不但对不起死去的妻子,也破坏了我对她的誓言。”

  医生和家人都认为照此情形下去,病情不可能会好转,均不再抱以希望。

从此,山本更是日渐衰弱。

但是,山本的母亲了解儿子的心中一定隐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以至于拖垮了身体。

一日,她终于按捺不住,流着泪坐在儿子的床边,苦口婆心地劝儿子把心中的话说出来,好让大家想办法替他治病。

山本实在不忍拒绝母亲苦苦哀求,终于吐露出原因,他说:“母亲,这种事无论是对您或是其他任何人都是难以说明的。而我所说的全是事实。……实际上,百合死后至今尚未成佛,不论我们在阳间为她做再多的佛事,都无法使她超渡升天。她大概也希望我去极乐世界,不愿我成佛吧!自从葬礼举行后,百合每晚都回来睡在我身旁。我有的时候也会有那种很奇怪的感觉,怀疑百合是否真的死了。总而言之,她的脸,她的样子,一切都是那么活生生地出现在我眼前……只是她说话的声音比较小。她央求我不要把她回来的事情告诉别人,也许她是希望我死吧!我也觉得她死了以后只剩我一个人,一个人过活也是索然无味,倒不如死去。但是,我又想到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是非常不孝。因此,我据实将事情禀告母亲,也是想略尽孝道……嗯!百合每天晚上一定会来,都是在我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来的,一直到天亮听见寺院的钟声才离去。”

  山本的母亲听完儿子的话,非常惊恐。急急忙忙前往檀那寺找到住持的和尚,把山本的事情详细地告诉他,并请求他无论如何一定要设法救她的儿子。

  这位年高德劭的住持听完这段话,一点也不感到惊讶,沉思片刻才开口道:“此种事情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我想我能帮助贵公子。依贫僧所见,贵公子已面泛死气,现在已是非常危险的关头。我想,这与百合回来有很大的关系,若她今晚再回来,公子绝活不过明天,要想救他的命就不能再迟延!不过!请您千万不能让公子知道此事。此外,麻烦您回去通知贵府的亲戚,请他们立刻到此地来,为了公子的性命,我必须要开百合的墓。”

  在住持的指示下,几个人挖起了墓碑,掘开坟墓,抬出了百合的棺木。

  棺木的盖子被打开后,大家都失声叫了起来,因为百合的尸首和未患病以前一样美丽,而且还面带微笑地端坐在棺木内,她的脸上和身子甚至看不出任何死人的迹象。

  住持这时又命人把百合抬出棺外,此刻众人不但惊愕更觉得恐怖非常。因为百合的尸体虽在土中埋了很长的时间,非但没有腐烂,被抬出来时,每个人都觉得他们的手触摸到的是具温热有弹性的躯体,而不是冰冷、僵硬的死人。

  百合被奉命抬到祠堂的正殿去。

住持取来毛笔,挽起袖子,然后在她的额头及四肢写下驱魔的梵字,然后为她的阴魂举行“施饿鬼”(注)的仪式,再命人把尸首放回棺内,重新埋入土里。

  从此,百合再也没有出现过。

山本的身体也逐渐好转,恢复了先前的健康强壮。

然而,此事发生后,山本是否仍坚守他与百合之间的誓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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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人鬼

此为一则有关梦窗法师的典故:

  当梦窗法师单独到美浓国化缘时,曾在一座不见人烟的山上迷了路,他想尽方法走出此山,却仍在一处打转,当时已过了黄昏,他只得留在山中过夜,待翌日再寻出路。

  突然,他在夕阳的余晖中看见山头上有座小小的庵庙,远望过去,似乎已荒废多日,梦窗趁天色未暗,就急急赶了过去。

  小小破庵中意外地住了一个老迈的和尚,梦窗就请求老和尚让他借住一晚,可是老和尚却毫不留情断然拒绝了梦窗,告诉他山旁的溪谷下有个村落,在那里可找到吃住的地方,同时指点他去路。

  梦窗无可奈何地遵从老和尚的指示,过了许久才走到老和尚所说的村子。

他发现那里只不过住着十二、三户的人家,说不上是小村落。

村人很客气地带领梦窗到村长的家,他一进门就见到客厅围坐着大约十多个男人,心中有些纳闷,旋即被人领到隔壁一个小房间,里面已备好了寝具和食物。

梦窗因为走了不少路,胃口极佳,又非常地疲倦,吃饱后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快到半夜时,隔壁的房间传出一阵哭声,把梦窗惊醒过来。

过了一会儿,一个年轻人提着灯笼,轻轻拉开客厅与梦窗客房的纸门走了进来。

诚惶诚恐地站在梦窗面前,深深地行了个礼,说:“大师,此刻前来打扰,实在罪过,但是非说不可。在下现在已由长子的身分变为一家之主了。您特意前来投宿,而且如此的劳累,在下实在很难启口……事情是这样的,家父已于二、三个小时前过世了,刚才隔壁房内皆是村上的邻人,今夜是为家父守灵而来的。在下待会就要与这些人离开,到一里外的另一村去。我所要告诉您的是,本村有一个习俗,就是每当村内一有人去世,那晚村内所有的人都要离去,不得留下一人。祭拜之后,只留下死者的遗体,每个人都得离开。任何留有死者遗骸的家里,当晚都会有奇怪的事发生。为了大师着想,请您也与我们一同到邻村去吧,在那儿也有很好的宿处。当然,大师既是个出家人,也许根本就不信什么妖魔鬼怪。倘若您不介意一个人与家父遗骸度过此夜,这间屋子虽然说不上讲究、舒适,但也可将就着歇息。不过我要先声明,今晚除了您,是不会有人想要留下来的。”

  梦窗听了这话就回答:“您的盛情厚意,贫僧心领。出家人至府上打扰,承蒙告知令尊去世的消息。贫僧虽然疲惫,然而诵经乃是分内之事,不能不做。起初听你一言,本以为您是要贫僧在离去之前为令尊诵经的。既然有如上原因,贫僧待您离去后再念了!我会在令尊身边守候至天明。停留在贵府的这段时间,贫僧对您所说有鬼怪的事并不惧怕,这点请您安心。”

  年轻人听梦窗这么一说,欣喜地向梦窗大师叩头致谢。

不多时,家人和邻居知道梦窗愿意留下的消息,均纷纷前来致谢。

之后,主人又说:“要将大师您一人置此而不顾,心里实在过意不去,然而,现在不得不向您告辞。因为本村规定,时过夜半,家中不得留下亲属,所以我们必须马上离开,就请您多费神了。今夜若有什么变化,明晨等我们回来再向您请教!”

  村人离去后,梦窗独自走进了停尸房,尸首前摆满了各式各样的供品,旁边还点着一盏供神佛的小明灯。

梦窗在尸首的旁边唱诵“引导之喝”(注),完事后,就在一旁开始坐禅。

梦窗定神入禅后,无人的村落内更是听不见一丝声音。

  夜越深,越是静得让人发毛。突然——有个模模糊糊、看不清形状的“阴影”不声不响地飘进房来。

  梦窗感觉到四肢像被人压住般不能动弹,喉咙也发不出声音,只是呆呆地坐在原处,瞪大了眼睛呆望着。

只见那模糊的影子伸出两只巨爪抱起尸首啃吃起来。从尸首的头开始,头发、骨头、手脚被吃得“卡啦卡啦”响,转眼间,整具尸首被吃了个精光,甚至连寿衣也消失不见。

  这妖怪吃完人后,又转向摆在前面的供物,狼吞虎咽迅速地一扫而空,然后盯望了梦窗一眼,旋即又像来时一样不声不响地飘离。

  这时候,梦窗才感觉一阵恶心,几乎把食物呕吐出来。

  翌日,村人返回村中,老远就见梦窗站在屋前等待大家回来。村人轮流向梦窗行礼后就进人房间到处察看,但是没有一个人为尸首和供物不见了而大惊小怪。

年轻主人对梦窗说:“想必大师昨夜也看到了什么吧?老实说,我们都很替您担心,现在见您安然无事,也没受到伤害,真是太好不过了。在下和邻居都感激您的恩德。昨夜在下曾告诉您本村只要一有死人,全村人必定要留下死人并离开的规定。如今此规定被破,那怪东西一定会得到报应。这就是在下所说的奇怪事情,您大概也了解尸首和供品为何不见的原因了吧?”

  梦窗就把他看到怪物的经过说了一遍,然而在场却无一人感到惊讶。

主人对梦窗解释道:“大师,您方才所描述的情形,正和我们村上一直流传下来的传说一样!”

  梦窗听罢半晌说不出话,才又转移话题问道:“你们村前的山上不是住着一位高僧吗?难道他从来不替你们办这些事?”

  “什么样的高僧?”年轻主人反问他。

  “昨天贫僧曾往山上的小庙庵求宿,可是被那和尚拒绝了,还指点我到此地来的路!”

  听者一个个面无表情地对看,大伙儿都不开口,最后这位年轻主人说道:“大师!那座山上既没有什么高僧,也没有庙庵。您是否弄错了?这附近百里内根本就没有一个和尚啊……”

  梦窗见年轻人如此说,也就不再多问,亦不接口答话。

他发觉这些村民似乎是被什么妖魔鬼怪给吓住了,问什么都支吾着不敢说,什么闲事也不敢管。

于是梦窗向村人请教附近的道路,再带了些干粮,就告别众人离去。途中,他又打定主意折返山上去拜访那间庙庵,想证实自己昨天到底是否遇见了妖怪。

  梦窗很容易就找到了小庙庵,这回那位老僧见到梦窗,却很有礼貌地请他进去。

梦窗一进庵庙,那老僧不知在想些什么,只是毕恭毕敬地行礼,一个劲儿地说道:“惭愧,惭愧!真是惭愧极了!”

  “方丈,虽说您昨夜拒绝贫僧过夜,但也无须如此多礼!”

  梦窗又说:“多亏方丈昨天指点,我在那村中受到亲切招待,心中不胜感激,特意前来致谢!”

  老僧立刻回答:“我实在无法留任何人在此过夜。我深感惭愧,并不是因为我拒绝你留宿,实在是因为我的原形昨夜被您瞧见了。您所看到的那个吃死人和供物的不是别人,正是我。……如今已没有隐瞒的必要了,我就是专吃人肉的食人鬼。请您大发慈悲,容我向您禀明我是如何变得如此罪孽深重!……本来我是这偏僻地方唯一的和尚。那时候,此山附近除了我没有其他的僧侣。因此,只要这附近有人去世,就必定会被抬上山来接受我的引导诵经。当时有不少人老远抬着尸体上山来,有时尸体都发臭了。日复一日千篇一律的工作,使得我开始厌烦,也开始想,每天重复地诵经或引导死人入佛这种工作,用来谋生,也只能得到保暖的衣食而已,为此甚感不平。因为经年累月自私自利的妄念所致,我死后灵魂就转为食人鬼。从此,只要这村子里有死人,我就非吃不可,也从不选择,谁死我就吃谁的遗体,如同大师您昨夜所见一般。……大师,您已见到我的原形,恳请您大发慈悲,为我这孤魂野鬼诵经超渡吧!希望在您超渡之下,能早日脱离这充满罪孽的秽界,早日修成正果。”

  老僧话一说完,就立刻随着仍飘浮在空中的尾音消失不见,庵庙也在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在比人还高的杂草丛中,只见梦窗大师一个人在一座遍生青苔、年久失修的五轮塔(注)——一座和尚的荒坟——旁,若有所思地跪着……

  

  注:“引导之喝”是禅宗引导死者之魂入佛土的梵唱。

  注:“五轮塔”是以象征地、火、水、风、空五种形状的石头砌成的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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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叶的秘密

从前,在丹波国有个叫源助的富商,他有一个聪明美丽的独生女儿,叫做香叶。

源助觉得女儿聪明美丽,在乡村里仅学些技艺,十分可惜,于是就差遣几个可靠的仆人陪伴香叶到京都,去学习京城名门闺秀的举止和礼法。

  香叶在京都学成返乡后,就嫁给父亲的商人朋友亨罗耶,并且生了一个儿子,三个人过着平静幸福的生活。

然而,香叶却在她与亨罗耶结婚刚满四年不久,生了一场重病死去。

  就在香叶下葬那天晚上,她的儿子忽然对家人说:“母亲回来了,现在正在二楼的房间里,她看到我也不跟我说话,只是一直对我笑,我好害怕,所以赶快跑下来……”

  屋里三、四个大人听了孩子的话,半信半疑地跑上二楼香叶生前住的房间去,果然在祭台上微微颤颤的小明灯光晕下看见了香叶,几个人一时全都吓傻了。

  香叶站在衣橱边,衣橱的抽屉里放的仍是她生前所用的梳子、发饰及衣物。站在衣橱旁的香叶,上半身的轮廓非常清楚,然而腰以下的部分却慢慢地模糊,甚至一点点地消逝。香叶的神情和容貌就和她死时没什么两样,哀哀怨怨地,可是她整个人却如同水中的倒影般,完全是透明的。

  顿时,几个人回神过来,跌跌撞撞地逃下楼,惊魂未定地聚在一块儿商量对策。

香叶的婆婆说:“女人啊,总是很在意那些装饰、化妆品等杂碎的东西。香叶平日就非常爱惜她的东西,八成那孩子是回来看她的东西!如果我们不赶快把这些东西送到寺里烧掉,她还是会回来的。另外,也赶快把那孩子的衣物整理好一块儿送去,说不定也有安魂的作用!”

  大家讨论后,都认为越快把东西送去越好。

翌日清晨,他们立刻把香叶放在衣橱抽屉内的发饰、衣物等等打点清理好,一并送到檀那寺(祠堂)去。

  但是,这晚香叶又回来了,仍然和前夜一样,站在衣橱前频频望着她已空的衣橱。

第三天、第四天……香叶每晚都回来看她的衣橱。

  亨罗耶一家人被搅得心神不宁,整个家也变得极无生气,阴气重重。

  一日,香叶的婆婆前往檀那寺与该寺的住持详谈,告诉他鬼魂骚扰全家的事,并且与住持商量该如何设法驱除鬼魂。

  檀那寺的住持是位年高德劭的老僧,大玄和尚,他听了这些话,想了想,说:“这可能是因为那个衣橱的抽屉里有什么东西让你的媳妇放心不下,她才会一再地回来。”

  香叶的婆婆答道:“但是抽屉的东西全拿光了!现在衣橱里什么都没有啊!”

  大玄和尚接道:“好吧!既然如此,我跟您去看看。我先在那房间里守着,到时再想办法吧!可是请您务必转告家人,没有我的指示,任何人都不可进房间来。”

  是日,夕阳西沉,大玄和尚姗姗来到亨罗耶的家里,二楼的房间早已准备妥当。

大玄和尚关上了房门,就独自坐在房内念经。

  子时前,房内一切都很平静,什么也没出现。

但子时一过,衣橱前面突然就出现了香叶模模糊糊的身影,她的脸上露出十分忧虑的表情,一动也不动地凝视着衣橱。

  大玄和尚面色从容,此时已念了好一会儿经,才慢条斯理地喊着香叶的法名,并说:“我是诚心诚意想帮助你才到这里来的。我看你一直盯着这衣橱,这里面一定有你挂心的东西吧?要不要我替你找找看呢?”

  香叶幽幽地点了点头,好像在回答和尚的话。

  和尚见她的反应,立刻站起身来,走至衣橱前,拉开最上层的抽屉,抽屉是空的。

于是他依序拉开了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抽屉仔细地搜寻,又抬起衣橱看看底下,再拖出衣橱看看后面是否有掉落什么东西,可是什么也没找着。然而,香叶仍是和以前一样焦急地凝视着衣橱。

  “她到底想要什么东西呢?”

  和尚找不到东西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忽然,大玄和尚脑中灵光一闪,他想到垫在抽屉里的纸下面,可能还有什么东西没有找着,于是又拉开最上层的抽屉,掀开了垫在抽屉底的白纸来看,但是什么也没有,第二个抽屉也没有。第三个抽屉的垫纸下还是什么也没有。然而,老和尚却从衣橱最下层抽屉的垫纸下,笑咪咪地抽出了一封信。

  “哈哈,你担心的是不是这个?”和尚扬扬手中的信转头问道。

香叶立即静静地飘到老和尚面前,眼睛盯视着老和尚手中的信。

  “是否要我替你把这封信烧掉?”和尚又问香叶。

只见她立刻低下了头,似乎是向老和尚致谢。

  “好!等天一亮我回寺就替你烧掉。我向你保证,除了我以外,绝不让第二个人看这封信!”老和尚对香叶作了如此的承诺。

幻影般的香叶听完后,展露了笑颜,逐渐消逝而去。

  大玄和尚从二楼下来时,天色虽才发白,亨罗耶和家人已聚在楼梯旁等候着。

于是他对大家说:“你们不用担心了!你们家媳妇绝不会再出现了!”

  果真,香叶自此就不再出现。

  那封信被烧掉了。

那是香叶到京都学习礼法时,某个男人给她的一封情书。那封情书的内容除了香叶,只有大玄和尚一个人知道。他遵守了他的诺言,那封信的内容和其中的秘密也随着和尚的死,一同被埋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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狸精

东京赤町有个叫纪国的坡道。

纪国原意就是纪伊国的坡道,因为在江户时代是纪州侯的藩邸所在地。

在纪国的一侧,有条古代传下来很深的护城河,护城河上面,有条长满青草的土堤,土堤上如今已成为公园。坡道的另一边,可看到皇官高墙。

那时候,还没有街灯与人力车,一到夜晚,这附近就没一个行人,显得一片死寂荒凉,夜归的行人一定会避开纪国,绕道而行。

  传说这附近常常会出现狸精,遇到这种事情,至少要生场大病。

  近些年来,最后一个看到狸精的人,是住在京桥一个年纪很老的商人。那个人是在三十年前碰到的,以下便是那个故事。

  有一天夜晚,就如平常一般,那商人当时还年轻,快步地登上纪国时,护城河旁边站着一个女人,正在抽泣。那女人好像要投河自尽的样子,商人实在替她担心,他想救她一命。商人正想着不知该用什么方法劝她的时候,已走到那女子背后。那是个有着高贵气质的女子,她的身材皎美,头发整整齐齐地披在肩上,看起来像是出身善良家庭。

  “喂!姑娘!”商人这样称呼她。“为什么在这里哭呢?……可否说出来。你有什么困难?若是我能帮忙,我一定答应你。”

  商人是个善良又热心的人。但是女子没有回答,还是不断地哭泣。经过一段很长的时间,她连头也不转一下,只是自顾自地在哭。

  商人再度轻声的问:“姑娘,我刚才说的话,你有没有听见?像你这样的年轻女子,晚上最好不要待在这里。唉!为什么要如此伤心呢?无论如何,我会帮助你的,你不妨说来听听看。”

  女子这时仍然不出声的站着,然后背对着商人,慢慢挨近他。

商人把手放在女子的肩头,阻止她靠近,说:“姑娘!姑娘!请你说话!……喂!姑娘……姑娘!”

  就在商人如此说的时候,女子慢慢转过头来,用手朝自己脸上一抹。商人顺着这由上往下的一抹看过去,女子的脸上并没有眼睛、鼻子及嘴巴,商人大吃一惊,抽身便逃。

  商人在纪国上,连滚带爬地逃命,眼前一片黑暗,连回头再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几乎连灵魂都出了窍。

幸好过不久,前面出现了一点灯光,那是在路旁卖宵夜的摊子。真是碰到了救星。商人跑到那个老板面前,上气不接下气地“呀!——呀!——”叫个不停。

  “怎么回事?是不是有武士在试刀斩人?”老板慢条斯理地问。

  “不、不是!”商人略微喘过一口气,“那里有……呀……呀……”

  “什么?到底是怎么了!”老板也急急忙忙地问:“有强盗吗?”

  “喔!不是强盗……不是抢东西!”

  商人还是结结巴巴地说:“那个……那个女人,站在沟旁的那个女人……那个女人就这么一抹……然后什么都没有了!”

  “哦,原来是这样!你看到的那个女人,是不是这样?”

  那个老板一说完话,便也朝自己脸上一抹。

紧接着,他的脸便像蛋壳一般滑溜溜的,什么都没有。不用说,商人便猛然昏死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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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柳

文明年间(一四六九︱一四八七年),能登国的诸侯掉山义统手下有个叫友忠的年轻武士。

友忠生于越前,幼时便是能登侯的贴身侍僮,此时是任职藩邸内主君义统侯的指导武师。在所有家臣中,他是主君眼中的红人。

  友忠个性良善,善于应对进退,修养十分好,朋友们对他十分敬爱。

  友忠二十岁时,受了一道秘令,到京都一名大诸侯——也就是主君掉山义统的亲戚细川政元——处出使。途中会经过越前,友忠获准回家看看守寡的母亲。

  出发时,天气十分寒冷,山野皆覆上一层白雪,友忠的坐骑是匹健壮的牝马,脚程很快,不会耽误一点时间。奔了一程来到山区时,路上已没有半户人家,前后村相距很远。

  这是旅程第二天发生之事。友忠骑了一整天的马,天色渐渐暗了,连一个旅宿的影子也没出现,心中感到十分焦急。

  友忠仔细四下找寻,可是一点着落也没有。

凛冽的冷风迎面吹来,似乎暴风雪就要来临,而且马已经露出疲乏的样子。在这进退维谷的时刻,友忠发现不远处的小山麓下有间木造的房屋。

这时候,也顾不了那么多,赶紧策马驰向那户人家门口,正在此时,这家的窗户打开一点,一个老太太露出了脸,看到是个容貌英俊的赶路武士,便说:“年轻人,在这暴风雪中还赶路。唉,请快进来!”

  友忠将马牵入屋子后面的贮藏室,再跨进那屋子中。

屋内坐着一位老先生,一个少女正把木柴往火炉中丢。老人及少女见友忠进来,便邀他到火炉边暖暖身子。

  不久,老夫妇两人把酒热好了,也为赶路的客人准备好食物,便问些友忠路上的事。

  这时候,那年轻女子隐在屏风后面。

少女的穿著十分粗陋,头发也没有束起来,散乱地披在肩上,不过脸孔却长得像天仙一般美丽,友忠第一眼看到她,便被吸引住了。友忠心中独自纳闷,这么漂亮的女孩,怎会住在这儿,实在是难以想象的事。

  老先生对友忠说:“武士先生,从这里要到前村,实在很难走。像这种大风雪,会把人吹起来的,路况也很不好。不如这样吧!暂时待在这里,等雪停了再走。这间破房子,非常简陋,也没什么好东西招待你。不过可以暂避一下风雪,你的马我会好好照顾的。”

  友忠对这老人直爽、亲切的态度感到十分高兴。

  老实说,友忠的心底,确是想再多看看那容貌姣美的少女,舍不得马上离开。

  不久,虽说是粗陋,但也算十分丰盛的食物放到友忠的面前,少女也前来斟酒,躲在屏风后面的身形,终于又显现在眼前。

少女穿着手织的布衣,很简单的打扮,长长的头发束在脑后,露出一口珍珠般的玉齿。

  喝酒时,少女挨在友忠旁边坐下,举止显得十分高雅。友忠偷偷看了一下,心想,还是生平第一次看到这般美女,不由的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此时,老婆婆就说起了旁边的少女。

  “武士先生,这丫头叫青柳,自幼生长在山区,也不懂什么规矩,对于礼仪是一概不知,还请阁下多多包涵。”

  友忠听了这些,更是一直盯着青柳不放,而女孩不禁羞得低下头来。

老太太隔着桌上食物,对友忠说:“武士先生,在外面受了这么久的寒风,想必身子还有点冷,请多喝一点酒暖暖身子吧!”

  友忠收敛一下失态,向两老举了杯,就开始喝酒,接着也吃了不少饭菜。

席间友忠说了许多话,都是些英雄事迹,静坐的少女在聆听之际,不时地抛来钦慕眼神,令友忠心神荡漾。

  在酒酣耳热之下,友忠开始以另一种语调和青柳交谈,而她的声音亦如同她的面容一样可人。

  他们说这少女是在山区长大的,也许事实上并非如此!若真是如他们所说,她的双亲一定有相当来头,想必是有地位的人,否则这少女如此高雅的举止,是从何处学来?友忠心中如此猜测,不由得高兴起来,于是唱了几句和歌来探询那少女的心意:

  四处追寻的花儿,在何处绽放?是那些不起眼的红铃兰吗?

  此时,那少女也不假思索,非常自然地接下去唱:

  朝阳在我的袖上,投下隐隐晕光,明日人儿是否依然眼前?

  友忠这歌词早已有暗示。而少女接着的那句歌词,真令他欣喜不已。
自己想出来的巧妙歌词,她已有所反应,而且回答的文句中含着明显的情意。

  友忠从小至大,还没见过比这山区少女长得更漂亮的。

况且,由这少女回答的歌词可以判断出,她大概很希望和我有进一步的情愫!

  友忠正在沉醉之际,忽然耳边有蚊鸣的细小声音传来:“这是天赐的良缘啊!”

  于是,友忠趁着酒意对老夫妇说:“两老的千金,可允嫁给在下?”

  友忠接着道出自己的出生、姓名、家族血统,及现在任职能登侯之家臣,掌管何职。友忠此情此景,情意涵涌,已容不下一丁点事物。

  老夫妇听了沉默半晌,略为移动了身子,抬起头来,一齐望着友忠。

老先生顿了顿说:“友忠先生,您的身分太高了。在这个社会,出身是很重要的,我们没有什么背景,似乎不太相配!我们的身世实在不好,没什么可提的。我俩本意是要将女儿许配给住在山里的普通人。我们并没有教她什么学问,无论怎么说,嫁给武士先生实在是不适合。然而,你这么诚意,像她这般连行礼作仪都不太懂,实在只配充当侍候你的婢妾。若是这样,我俩心中也于愿足矣!”

  于是友忠就和青柳睡入一房,一夜的恩爱,说不出的缠绵,直到天明前,暴风雨还是持续着。

初升的太阳突破重云,透出少许光芒,把东方的天空照出美丽的晨晖。

青柳的袖子,遮住了朝阳而露出缤纷的彩霞,此刻依恋着她的友忠必须上路,离开这间破旧的茅屋了。但是,他实在无法向她挥别。

在快要出发之时,友忠决定向已是岳父的老先生说:“丈人恩惠,铭记在心,只望下次来时,好好报答。青柳现在已是我的妻子,若要我现在与她分别,实在是不舍。不知青柳是否能跟我一齐走,还盼望两老能成全。虽然路途并不近,但我一定不会让她吃一点苦,岳父母大人,请多注意自己的身体,不用过分担心。这儿有一些金子,数量并不多,只是略表心意,尚请务必笑纳。”

  友忠说着便拿出一锭金子放在两老面前,大约也有十两重。

老先生抬起一直低着的头,轻轻拿起那锭金子说:“你实在是亲切热情之人。在这深山之中,我留金子何用?你还要赶那么远的路,如今天气酷寒,这金子还是你留在身上当盘缠。这偏僻山区,想买什么都买不到,即使想用,也用不着这么多。青柳之事,就让你费神了,再怎么说,她已经是你的人了。不过你自己最好再多多考虑一下,路上带着女人是否方便,青柳只宜当作婢妾,望你好好待她。女儿就这样和我俩分离,实在是舍不得,你能好好照顾她,便算了结我们的心愿。只要你们两人真心相爱,好好过一辈子,这比一锭金子来得重要。我们两人年纪大了,活不长久,就此把女儿交付给你。”

  友忠再次要把金子交给老夫妇两人,他们却坚持不肯收。由此看来,这对夫妇很有气节,并不看重金钱。

  当日友忠扶着青柳乘上坐骑,再三向两老行礼,以为告别。

  “友忠,不要再行礼,请务必回来看看我们。记住要好好对待青柳。”老先生说。

  青柳向两老挥泪告别,就与友忠乘着马离去了。

  然而,在那时代,武士若是没有回去向主君复命,未事先得到主君的准许,是不能擅自结婚的。

友忠也是如此,但是在密使任务尚未达成之时,无论如何都不会得到准许。事到如今,也不能把青柳这令人怜爱的娇妻置之不顾。

  两人到了京都,友忠尽可能不让人知道青柳的身世,一直隐藏着实情。

可是有一日,细川侯的一名家臣看到青柳的美丽身影,发现了友忠与这女子之间的关系,于是细川侯也就耳闻到了。

  当时,细川侯年纪尚轻,有喜好女色的毛病。所以听到这件事后,便立刻唤人把青柳召到宅邸中。青柳束手无策,只有跟着来人到了门禁森严的宅邸。

  友忠为此一筹莫展,只有连声叹息,焦虑不已。他只是远国诸侯的使者,力量微不足道。而且,在此刻本身还要靠着比主君声势更大的细川侯保护,在这个人的眼目下,什么事都无可争辩。

  数日以来,青柳音讯毫无,友忠茶饭不思,觉得自己真是愚蠢之人。武士的阶级禁忌中,全是一种内属关系,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使自己招致如此不幸命运。
友忠明了了这一层层的缘因和种种阶级上的禁忌后,产生了一线新希望,那便是叫青柳溜出宅邸,和自己一齐逃离这里。

  友中左思右想,经过一番仔细计划,决定托人传给青柳一张纸条。纸条上只要不多写什么,就不致招来凶险,就算不幸传到细川侯手上,也不致出什么差错。私传纸条是件犯上之事,不过,友忠已经下定决心,即使有了凶险也顾不得了。

  友忠在纸条上以中国汉诗的方式写下心声,青柳一看就能明白。

诗一共只有二十八个字,然而这二十八个字当中,便包括了友忠自己日思夜想的情意,以及青柳怅然的痛苦:

  公子王孙逐后尘,绿珠垂泪滴罗巾。侯门一入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

  这首诗写好之次日傍晚,友忠便被叫到细川侯官邸。

友忠入了前厅,暗自想着,可能秘密已被揭穿,如果那一张纸条被细川侯发现,不知有何严重后果,最起码也会命令自己切腹自尽!可是,这么一来,青柳便永入侯门深处,就算她能保住性命,也是绿珠泪滴罗巾。若是真要切腹,也要先把细川侯那家伙的首级割取下来才甘心。

一想到此,友忠便紧握胸前双刀,静候召唤。

  谒见的时候,细川侯身旁坐满文武重臣,个个如雕像般端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友忠行了臣礼,走进来后,略为看了看四周,便寻一个侧位盘坐下来,心中什么想法都消失了,大气也不敢透一口。

  那时,细川侯突然站了起来,若有所思地从上面走下来,抓起友忠的双手,遽然将“公子王孙逐后尘”这张纸条还给友忠。

友忠瞬时脸色发青,细川侯两眼紧盯着友忠说:“友忠!这些人都是专程来祝福你的,现在仪式马上就要展开。客人已经到齐了,东西也都准备好了!”

  细川侯发出讯号,那时,离开大厅还有一段距离的房间内,也顿时打开了门。

在那房间中,已挤满了来祝福的臣子家眷。被包围在中间的青柳,穿戴着新娘衣服,等着自己心中的友忠。友忠一眼便看到了青柳,才晓得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友忠激动地走向前去,牵起了青柳的玉手,在一片祝福中,隆盛的婚礼展开了。

细川侯的家臣们,拿出各式各样的名贵礼物,送给这两个新人。


  一转眼,友忠夫妇已恩爱地生活了五个年头。

然而,一天早上,青柳正在做着琐碎的家务,一面和友忠谈话。

突然,青柳露出痛苦的声音,脸色发青,全身僵硬。

然后,青柳发出一股像似临死之人的声音,对友忠说:“唉!我现在已不能说太多话了,请你原谅。今天我便要和你分别了。你和我之所以成为夫妻,是前世姻缘。如今,这段缘分已经结束,我再也无法和你在一起。拜托你多念佛事,我现在要死了。”

  “这是为什么?青柳!你快说!”友忠惊骇地大叫。

又说:“不要胡言乱语,只是些小毛病,你稍微躺下休息一会儿,过一会儿就没事了!”

  青柳幽幽地回答。

  “你不了解!这和病没有关系,你要好好照顾自己。事实上我并不是人,我的灵魂是树灵,心也是树精的心,我只是一棵柳树变的。现在有人正在砍我的树干,我要死了。不用哭泣,再难过也没有用,这是命中注定的。请早一点、快一点念佛经,啊……我……”

  紧接着,青柳又发出很痛苦的一声,她美丽的身影颤抖个不停,用袖子把脸遮住。

此时,青柳的身体变成了一股淡淡的影子,然后逐渐往下缩,一直缩到只有半尺多高。

  友忠过去想把她抱住,但是怎么抱也抱不到。

榻榻米上只堆着美人刚刚穿的衣服和头上的金钗,而青柳的影子已经消失。

  友忠伤心极了,心灰意冷看破红尘,于是剃发为僧,成为四处云游的行僧。友忠到各地飘泊,每到一个庙宇,必定为青柳的亡魂祈福念经。

  一天,行经越前国,友忠顺道去青柳双亲住的地方拜访。

可是,那座山附近,只有一片荒凉,并没看到什么人家。以前屋子座落的地方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

不过,倒有三棵被砍了的柳树,其中两棵比较老,另一棵还很年轻。每一棵都有被拦腰斩断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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