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房守日(真田豪语录)

发新话题
打印

《四库全书简明目录》、《四库全书总目提要》儒学观异同浅探

《四库全书简明目录》、《四库全书总目提要》儒学观异同浅探

貌似好久没发文了,甚至来家里都少了,嗯,深刻反省中……今天发一篇自己觉得还可以的期末作业,请大家指教,至于检地就不参加了,毕竟跟本家的主题差得太远。闲话说完,以下是正文:

        从学术观点上看,《四库全书简明目录》(下称《简目》)与《四库全书总目提要》(下称《总目》)一脉相承,司马朝军氏《<四库全书总目>与<四库全书简明目录>之比较》一文已有论述。但是,《简目》于乾隆四十九年刊行后未再就提要内容进行修改,后来殿本(包括出自殿本的粤刻本)或各阁抄本与杭本的区别仅在于著录书目增删而已;《总目》则又经过六年纂修,至乾隆五十五年始行刊刻。因此,《简目》与《总目》在内容和观点上又有一些区别。由于这两种著作的编纂者中颇有著名学者,因而在很大程度上反映了清代中期学林对于著录书籍价值的认识。通过研究《简目》与《总目》两书对儒学与儒家的评论,可以寻绎出乾嘉学人特别是汉学一派对于清中期以前儒学发展史的看法,以及清儒在儒家典籍研究方面的理路,这在学术史研究上是有一定意义的。仔细阅读这两部官修书目,可以发现两书体现了以下基本观念:
        1、以理学兴起为分界线,将儒家著作分为前后两期。无论《简目》还是《总目》,在北宋王开祖撰《儒志编》提要后均附有一条案语,语云:“以上诸儒(按指《儒志编》及之前各书的作者)皆在濂洛未出以前,其学主于修己治人,无所谓理气心性之微妙也。其说不过诵法圣人,未尝别尊一先生号召天下也。中惟王通师弟私相标榜,而亦尚无门户相攻之事。今并录之,以见儒家之初轨焉。”[1]此语可视为四库馆臣划定的儒家学派分期线。尤其《总目》将王开祖及司马光、范祖禹的著作收入《儒家类一》,而结以此语,《儒家类二》则始以濂溪、横渠之学,不以朝代为断,其意至为明显。究其缘由,主要由于如案语所言,馆臣认为理学诸儒学风较“儒家之初轨”变化颇大,不可视为一体。从内容上看,宋以前著作凡传统上列为儒家的都收入本类,宋以后著作则遵循“大旨以濂、洛、关、闽为宗,而依附门墙、藉词卫道者,则仅存其目;金谿、姚江之派,亦不废其长,惟显然以佛语解经者,则斥入杂家”[2]的标准。四库馆臣这样做,盖因清代帝王尊崇理学,尤重程朱,如乾隆帝所作诗文涉及周程张朱诸子时,皆称之为“子”而不名[3],《简目》和《总目》作为官修书目,必须与最高意志保持一致。另外自南宋以来,讲学家久以“孔孟正传”自居,学术界也基本将“儒者”与“讲学家”当作同义词,因之不能不予讲学家以正统。但是,乾嘉学人重视考证,轻蔑义理,以《四库全书》总纂官纪昀为代表的汉学家尤其深疾理学,《简目》和《总目》最终皆由纪昀撰定,带有汉学家的学术色彩亦属必然,因此两书将“依附门墙、藉词卫道”与“显然以佛语解经”的理学著作都剔除在著录范围之外。尤其特别的是,陆九渊本有《语录》四卷单行,而四库馆臣合之于《象山集》,列于集部别集类,不使入儒家;朱熹语录与本集别行,同于九渊,其《朱子语类》却列入子部儒家类,《晦庵集》则仍入集部别集类。这种上下其手的做法颇有意味,大概是由于明代陆王之学盛于程朱,而且王学末流的跅驰无行检也远过于程朱后学,因此更为馆臣所恶的缘故。
        2、推崇前期儒家典籍。两书所著录北宋以前——尤其是唐以前——儒家著作,其提要大多是从正面进行评论。如《荀子》由于主性恶之说,长期为儒者所掊击,《简目》却称其“宗法圣人,诵说王道,终以韩愈‘大醇小疵’之评为定论也”[4];《总目》亦谓“卿(按指荀卿)之学源出孔门,在诸子中最为近正……韩愈‘大醇小疵’之说,要为定论”[5]。此十三部中也有一些作品被判定为依托或窜乱之作,但无碍于四库馆臣对其价值的认定。如馆臣认定陆贾《新语》系后人依托,但《简目》评价此书“大旨主于崇王黜霸,而归于修身用人,持论亦不悖于圣贤”[6];《总目》更声称“汉儒自董仲舒外,未有如是之醇正者。流传既久,其真其赝,存而不论可矣”[7]。又如《孔子家语》显为依托之作,两书言之凿凿,但当评论其要旨时,《简目》仍称《孔子家语》“实亦割裂诸书所载孔子逸事,缀辑成篇,大义微言,亦往往而在。故编儒家之书者终以为首焉”[8];《总目》亦谓之“遗文轶事,往往多见于其中,故自唐以来,知其伪而不能废也”[9]。可见四库馆臣对成书较早的儒家著作颇为推重。究其原因,一方面在于著作本身持论“不悖于圣贤”,另一方面则由于这些著作即使是后人依托所著,也大多是缀合先贤言论文章而成,在四库馆臣看来,仍反映了先儒的思想,是很有价值的。
        3、明崇程朱,暗斥理学。表面上看,《简目》及《总目》声称:“汉学具有根柢,讲学者以浅陋轻之,不足服汉儒也;宋学具有精微,读书者以空疏薄之,亦不足服宋儒也。”主张“消融门户之见,而各取所长”[10]。但在实际评论中,《简目》与《总目》对于理学都暗持排斥态度。具体来说,两书虽对周程张朱诸儒无不敬之辞,甚或颇表尊重,然而攻讦其后学则无所顾惜。如两书卷首同载《凡例》二十则,其中第十五则称:“汉唐儒者,谨守师说而已;自南宋至明,凡说经、讲学、论文,皆各立门户,大抵数名人为之主,而依草附木者嚣然助之。朋党一分,千秋吴越,渐流渐远,并其本师之宗旨亦失其传,而仇隙相寻,操戈不已。名为争是非,其实争胜负也。人心世道之害,莫甚于斯。”[11]对宋明诸儒之后学各尊其本师、各卫其门户的作风诋斥甚烈。由于清代帝王最恶门户风气,因此《简目》可以藉此斥责讲学家,而无庸担忧触犯皇帝。又《总目》所载《儒家类小叙》谓“无植党,无近名,无大言而不惭,无空谈而鲜实,则庶几孔孟之正传也”[12],所标举诸病,皆讲学家末派之流弊。类似这样的微辞,在两书中不胜枚举,证明两书对理学实际是排斥的。但是,两书在评价清代理学家著作时反以赞扬为主,这与四库馆臣重视切实之学的思路有关。
        4、重视实际,反对空谈。两书《凡例》第十四则声称:“圣贤之学,主于明体以达用,凡不可见诸实事者,皆属卮言。儒生著书,务为高论,阴阳太极,累牍连篇,斯已不切人事矣。”[13]这种重视实学的思想在两书中主要体现为两方面:一是对讲求实际问题的儒家著作评价很高,如《简目》谓《盐铁论》“所论者食货之政,而诸史皆列之儒家。盖古之儒者主于诵法先王以适实用,不必言心言性而后谓之闻道也”[14];又如《总目》称《潜夫论》“洞悉政体似《昌言》,而明切过之;辨别是非似《论衡》,而醇正过之。前史列之儒家,斯为不愧”[15],都是这一面的体现;再则是讲学家著作中也有一部分比较切实,虽然也谈性理、讲格致,但不故作高深之论,四库馆臣对这些著作也是基本肯定的,如《简目》著录明儒吕坤《呻吟语摘》,谓其“讲学不语精微,不谈高远,惟以躬行实践为本,在明季最为醇正”[16],即是一例。特别是清儒承明季放荡空疏之弊,拨其乱返诸正,即宋学一派也多少沾染质实之风。如《简目》评陆世仪《思辨录辑要》“其学主于敦守礼法、讲明实用,能尽涤明季猖狂之习”[17],又李光地《榕村语录》三十卷,其中“说经者十七卷,论诸子诸儒者三卷,论史者一卷,论历代者一卷,论学者二卷,论性理者二卷,论治道者二卷,论诗文韵学者二卷”[18],可见清代儒者涉猎稍广,究与明儒废书不观、空言性理的学风大有不同。因此不论《简目》还是《总目》,对清儒著作评价都普遍较高。反过来看,《简目》在儒家著作提要中一再推崇切实之学,也是在指责宋明儒者学风空洞,只不过没有当面挑明而已。
        5、凡清代官撰著作,馆臣无不颂扬备至。如成书于世祖顺治十二年的《御定资政要览》,《简目》赞以“凡奉天出治之源,本身加民之道,一一粹经籍之精华,发圣贤之蕴奥。万万世立纲陈纪,奉兹一编而有余矣”[19]。其余题为御撰、御定或敕撰的清代著作,其提要也都充斥着赞美之辞。《简目》对官撰著作评价如此之高,自然是与其官修书目地位分不开的。
        如上所述,《简目》与《总目》在基本观念上是保持高度一致的。但由于两书编定时间不同,文字繁简有异,故在某些方面也没有完全保持一致。如扬雄《法言》于《简目》、《总目》均入《子部•儒家类》,但两书提要的要旨有所差互。《简目》对扬雄的评价是:“雄《长杨》诸赋,文章殊绝;训纂诸书,于小学亦深;惟此书摹仿《论语》,徒为貌似,不知(司马)光何取而注之。”[20]简单地否定了扬雄作为儒者的价值;《总目》则论扬雄曰:“考《汉书•艺文志•儒家》,扬雄所序三十八篇,注曰:‘《法言》十三。’雄本传具列其目……凡所列汉人著述,未有若是之详者。盖当时甚重雄书也。自程子始谓其蔓衍而无断,优柔而不决;苏轼始谓其以艰深之词,文浅易之说;至朱子作《通鉴纲目》,始书‘莽大夫扬雄死’,雄之人品、著作遂皆为儒者所轻。若北宋之前,则大抵以为孟荀之亚,故光作《潜虚》以拟《太玄》,而又采诸儒之说以注此书。”[21]以历史的眼光评价了扬雄在儒家的地位。虽然《总目》没有讨论《法言》对《论语》的模仿是否仅为“貌似”的问题,但比起《简目》来,其议论显然更为公平。又如《简目》在《象山集》提要中,称陆九渊“天姿绝世,故其学以悟为宗,能确然有得。然但可九渊自为,而不能人人皆九渊。故学之不成,则荡然无律”[22]。其于象山可谓称誉备至,而言及其后学,亦颇不留情分,然心学一派之得失由此乃可毕见。《总目》卷一百六十《集部十三•别集类三十三》亦著录《象山集》,然其提要仅言及本集版本及分卷次第,于金谿学术不置一辞,自学术史角度而言,似有未当之处。类似观点或评论角度存在差异的地方,在两书中还能发现不少,值得进一步探究。
        总之,《简目》与《总目》关于儒家学术的评论,表明在四库馆臣的心目中存在一条明确的儒家学术发展脉络。尤其《总目》,通过在《子部一•儒家类一》的末尾加入案语,将濂、洛、关、闽诸儒与先儒分隔开来,以见儒风之变化,表述非常清晰。以纪昀为代表的汉学家对理学是反感的,但由于清朝帝王尊崇理学,四库馆臣无法公然对其发起攻击,只能一面抬高程朱诸子,一面掊击其后学好立门户、空疏谵妄的学风。由于明代心学盛于理学,其末流放荡也过于理学,故馆臣对陆王排斥更甚于程朱。同时,《简目》与《总目》都表现出重视实学的态度。所谓实学,除经世致用者之外,还包括不为危言高论、切实近理的论著。能著录于两书的儒家类著作大多较为切实,表明四库馆臣的去取标准尚称实际。但是,两书毕竟是官修书目,四库馆臣在书中对清代官撰诸书大加恭维,以求“政治正确”,影响了读者对这些书籍本身价值的判断,这是其无奈之处,也是可以理解的。

参考文献


[清]永瑢等.《四库全书简明目录》.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
[清]纪昀,陆锡熊,孙士毅等.《钦定四库全书总目(整理本)》.北京:中华书局.1997
司马朝军.《<四库全书总目>与<四库全书简明目录>之比较》.《上海高校图书情报学刊》,2002,(2).

注释


[1] [清]永瑢等:《四库全书简明目录》卷九《子部一•儒家类》,344-345页,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1月新1版。又见纪昀、陆锡熊、孙士毅等:《钦定四库全书总目》(整理本)卷九十一《子部一•儒家类一》,1203页,中华书局,1997年1月第1版。
[2]《钦定四库全书总目》卷九十一《子部一•儒家类小叙》,1193页。
[3]乾隆四十二年十月初七日上谕,《四库全书简明目录》附录《圣谕》,922页。又《钦定四库全书总目》卷首一《圣谕》,6页。
[4]《四库全书简明目录》卷九《子部一•儒家类》,339页。
[5]《钦定四库全书总目》卷九十一《子部一•儒家类一》,1195页。
[6]《四库全书简明目录》卷九《子部一•儒家类》,340页。
[7]《钦定四库全书总目》卷九十一《子部一•儒家类一》,1196页。
[8]《四库全书简明目录》卷九《子部一•儒家类》,339页。
[9]《钦定四库全书总目》卷九十一《子部一•儒家类一》,1194页。
[10]《钦定四库全书总目•经部总叙》,1页。
[11]《四库全书简明目录•凡例》,7页。又《钦定四库全书总目》卷首三《凡例》,33页。
[12]《钦定四库全书总目》卷九十一《子部一•儒家类小叙》,1193页。
[13]《四库全书简明目录•凡例》,6页。又《钦定四库全书总目》卷首三《凡例》,33页。
[14]《四库全书简明目录》卷九《子部一•儒家类》,340页。
[15]《钦定四库全书总目》卷九十一《子部一•儒家类一》,1199页。
[16]《四库全书简明目录》卷九《子部一•儒家类》,362页。
[17]《四库全书简明目录》卷九《子部一•儒家类》,366页。
[18]《四库全书简明目录》卷九《子部一•儒家类》,367页。
[19]《四库全书简明目录》卷九《子部一•儒家类》,363页。
[20]《四库全书简明目录》卷九《子部一•儒家类》,341页。
[21]《钦定四库全书总目》卷九十一《子部一•儒家类一》,1199页。
[22]《四库全书简明目录》卷十六《集部四•别集类三》,673页。

[ 本帖最后由 江城梅花引 于 2011-5-9 09:38 编辑 ]
文园渴甚兼贫甚,只典征裘不典琴。
三项能力:8 6 5  目前兵力:2052   军资金:14931  技能:稳固战线

TOP

恩恩,看到梅花的新文深有感触啊,国史俺只有学习的份,只是想到终日为钱所迫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读书码字了,难免心生感慨啊~~~~话说咱们的检地和主页更新好象已经停了蛮长一段时间了,是该恢复的时候了!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如果做不到,就做一个低调、蛋定、靠谱、牛逼的人吧。

TOP

发新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