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鹃花

柳川昌信/作

援军

  天正三年(1575)五月,在长筱城外的设乐原爆发了一场惨烈的战争,面对织田、德川的强大联军,甲斐名门武田家竟然一败涂地,昔日天下闻名的军团从此一蹶不振,而其在各地的威势更如同落日一般急转直下,无可挽回。
大败之后,原先正在三河境内围攻筑手、田岭、岩小屋、凤莱寺等砦的武田军全部撤回了甲斐,位于远江的二俣、诹访原、光明等城在德川家康的猛攻下也逐一陷落。高天神城,这座被誉为“远江第一坚”的要塞在武田胜赖的几次回援下成为了武田家在远江国硕果仅存的几座城之一。

  高天神城练兵场,一队队士兵排整齐,步兵队、铁炮队、弓箭队训练有素,都在卖力的操练着。“不愧是惯战之军!”站在高台上望着这一切的横田甚五郎满意的笑着。突然他的脸色猛的沉了下来,因为在校场的西北角,竟然百十个人不分兵种,杂乱的在那里操练,和那些泾渭分明的队伍混在一起显得极不谐调。
  “那是谁的部队,乱哄哄的,搞什么!”这位横田甚五郎时任高天神城军监,是名将横田高松的养孙,原虎胤的实孙,论地位论实力在这座城里都是屈指可数,彪悍的家风造就了他豪勇火爆的脾气,做为一个奉行正统兵法的武士,看见如此杂乱的军队自然怒不可赦,跳下高台,骂骂咧咧的径直朝那里走去。
  “听我号令,弓箭手准备,铁炮队,开火!”
  “嗯,很好,铁炮队装弹,弓箭手……”
  “哎呀,信成,你到底在干什么啊!”横田甚五郎打断了这支正在训练的部队,恼火的问到。
  “哦,原来是横田大人阿,甲胄在身恕我不便行礼!”
  “少来这一套,你给我说清楚,你这到底是在搞什么?”横田甚五郎依旧在气头上。
  这支小队的指挥官叫福岛信成,原先是武田信玄的近习众,后担任武田胜赖近侍,由于言语得罪了以长坂长闲、迹部胜资为首的诹访派,所以在攻下高天神城后,被派到这里担任城主冈部元信的侍大将。
  “大人息怒,请听我一言。经过之前几次战斗,在下发现,铁炮虽然威力巨大,可是发射过后需装弹加热,有一段时间无法使用。当初在设乐原,织田信长将人员分成几队,相互交替着射击,竟然能一口气三段连发。然而我们没有那么多铁炮,即使也分队射击,也无法产生他那样的威力。而且在缺少障碍、掩护的环境下单一的铁炮队一旦遭到突袭,将很容易蒙受巨大的损失。为了弥补这些,我便设想将铁炮、弓箭、足轻合编一队。铁炮射击过后需要装弹,这时弓箭手可以利用间隙向接近的敌进行射击,之后铁炮重新装添完毕,就可以进行第二轮射击。然后可以根据情况重复上述步骤或者命令步兵出击,同时步兵还可以随时对铁炮和弓箭手进行保护。如果这样可行,那我们以后的火力就不会太逊色于对方了,而且还能减少铁炮的损失,毕竟这玩意也不便宜阿。”福岛信成一口气说完后,再抬眼一瞧,原先挂在横田甚五郎脸上的怒气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好奇和疑惑。
  “咦,想不到你小子还挺有一套阿!嗯,光说不练没用,来来,让你的人做一遍我看。” 横田甚五郎摸着下巴,忽然来了性质,咧开嘴哈哈的嚷着。
  “遵命。”
  “咚,咚咚,咚,咚咚!”突然,城上的太鼓令人不安的敲了起来,横田甚五郎看了一眼福岛信成,两人不由分说,急忙向议事厅奔去。

  天正八年六月德川家康亲帅大军再次攻打武田在远江的重镇高天神城,十日在距城仅十余里的横须贺设立了本阵。面对这座被誉为“远江第一坚”的名城,家康经过一番巡视后在鹿鼻、外能坂、北火岭等处各建一砦,加上该地原占有的小笠、三井山、中村一共竟达六处城砦。此外家康又在城外大规模的挖掘壕沟,沟边每隔一间(六尺,约合1.818米),便设一人站岗,俨然要将高天神城团团围住。
  冈部丹波守元信,这位曾因镇静的前往敌营换回主君首级而广受赞誉的沉勇之将,面对眼前的阵势也不免安暗自发愁,“诸位,此次敌人来势汹汹,一幅志在必得的样子,我们已经被包围,如果死守孤城那么日久必陷。虽然就我个人而言,决不会献城投降也不想弃城逃亡,可是敌兵势大,我不能为了个人名节而至全城近四千名官兵的性命于不顾,所以我想让全城武士的联名向甲府求援,请胜赖大人发兵接应我们突围。”冈部元信扫了一眼众人问到“大家觉得呢?”
  副将相木市兵卫吐了口气抬头说到“我同意冈部大人的意见,明知不可胜的战斗还是尽量避免的好,留得青山在总有卷土从来的时候啊!”
  看着主副将都表了态,众人的顿时嚷嚷的表示赞同,即便少数几个对于背对敌人逃跑表示不齿的,也在大多数人连哄带闹中点头同意了。
  然而军监横田甚五郎却固执的认为,还未交手便派人求助,未免太过懦弱。望着远处密密麻麻的三河葵叶家纹,横田心理盘算着“德川家康不过小人得志,织田信长虽然小胜我们几阵,实力其实不过如此,如果三家再有一次机会对垒,武田未必不是他们的对手。长筱之后胜赖大人也购买了好多铁炮,不过这玩意也就是糊弄胆小鬼,真的打起来,还是手里的太刀靠得住。一定要让胜赖大人振作起来阿!你们这些家伙就是因为有后路,才下不了决心,好,就让我横田甚五郎出其不意,带领你们置之死地而后生吧!”
  当然不愿触犯众人的横田甚五郎也在求援信上署了名,可是他却背地里另外向武田胜赖送了一封密信,主张死守,如能吸引信长出动,则可伺机一雪长筱之恨。

  面对着来自同一城,却内容迥异的两封书信,踯躅崎馆传出了久违的争论声。虽是商议,但人数却只有三个人,当主武田胜赖、重臣长坂长闲,还有一位迹部大炊助胜资。
  “家臣有家臣的命,能为主公的霸业尽一份力,是他们的荣幸。”
  “只要暗地屯兵于诹访,同时命令穴山梅雪假装在骏府集结兵力,对外宣称随时出阵。高天神城地势险要,里面还有三四千人,没那么容易攻下的,正好用他们做诱饵,把家康钉在那里,等再把信长吸引出来后,主公立刻从高达出阵,南下松尾,绕过犬居可直达二俣,内外夹攻,定能把两家聚歼在高天神城下!”
  “如此一来不但能洗刷长筱之耻,更能乘势一举夺得天下阿!”长坂长闲和迹部胜资两人一唱一和,唾沫星子乱飞的慷慨陈词。
  “啪”武田胜赖猛地一拍大腿,眼里闪动着光芒,起身大呼道“决定了,就按你们说的去办,我要让高天神成为我的三方原,我的,哈哈哈!”
  “恭喜主公,贺喜主公,如此一来,您将成为同御馆大人……阿,不,您将成为超越了御馆大人的一代名将啦,嘿嘿嘿!”那二人抬头望着胜赖,满脸笑开了花。

 

诱饵

  信已经送出半月有余了,这天冈部元信领着相木市兵卫和横田甚五郎巡视城防,三人来到城橹上,望着遍野的三河葵叶,不尽忧心忡忡。
  “胜赖大人是否打算发兵前来呢?”横田甚五郎站望着东北方自言自语到。
  “几十年来武田家之所以能凝聚在一起所向披靡,就是靠着主公‘人即城,人即石垣’的信念阿,所以……哦,唉,应该是先代信玄公!”说这话的是相木市兵卫,虽然武田信玄亡故已经有七载,胜赖也继任多年,可在很多家臣心里,仿佛他们的主公还是“甲斐之虎”武田信玄。
  “呵呵,所以当今主公也不会舍弃我们的,之前德川不也来过好几次,胜赖大人还不是照样将其击退了吗!”冈部元信不动声色的接过话头。
  “嗯,阿,呵呵!”大家都有些不太自然的笑着,看看城下密匝匝的军阵,又望了望东方,陷入久久的沉寂。

  横须贺,德川家康本阵。
  家康正在与本多正信商议,这时外面传来甲胄的摩擦声。
  “报告,服部半藏大人来了。”
  “哦,让他进来吧!”家康连忙说到。
  少顷,一个一身蓝衣面如刀削的男子悄然走了进来,低声说道“主公,他们都回来了。”
  “嗯,好,正成(服部半藏名正成),说说吧。”
  服部半藏微微欠身“具报骏府的穴山梅雪早在十日前就开始宣称整顿军备,可是一直没有实质性的动作;甲府也一直没有传出武田胜赖或委派其他人出阵的命令,不过近来从踯躅崎馆到武田所领特别是信浓一带的使番却十分频繁,而且南信浓数城都频频有军队调动,他们的目的地都集中在诹访一带,特别是高达城的守备比平时更严了。”
  “武田胜赖这次看来要突袭我们后背阿,哦,滨松吗,难道是围魏救赵?”本多正信望着家康。
  家康一边示意服部半藏退下一边咬着手指说到“依着胜赖的性格和前几次攻打高天神时的情况来看,往往我们刚出阵武田就开始集结,然后直接出骏河从正面向我们进攻,可这次竟然玩起虚实来。何况打仗讲究兵贵神速,哪有奇袭部队既在隐秘调动,又磨磨蹭蹭的按兵不动呢?”
  “主公,这么说胜赖这次不是单纯的救赵,难道……难道要直接灭巍?那他为何还不动手,他在等什么呢,我们要向织田求援吗?”本多正信诧异的看着家康。
  “嗯!”家康呼了口气,换了个手指,继续啃着。
  剧烈的甲胄声再次响了起来“报告,歧阜的织田信忠大人派使者来了。”
  “哦,快,快请。”家康一边连忙招呼,一边看着本多正信,“信忠这时候派使者来干什么呢?”
  “我乃织田从三位左近卫权中将信忠大人侍从佐佐清藏,奉我主之命前来拜见右近卫权中将大人。”一个面有倦色却一脸英武的男子对家康行礼道。
  “阿,佐佐大人呵,不必多礼,不知左近卫权中将大人此次所谓何事?”家康微笑的看着来人。
  “是,我家少主获忍者密报,武田胜赖在诹访高达城有军队集结的迹象,担心会从侧翼对大人不利。我家少主已上书主公打算出兵援助右近卫权中将大人,考虑到军情紧急,所以同时命我前来告知大人。”
  “啊哈!”家康猛地一拍脑袋,大呼一声,随即满脸感激的说到“左近卫权中将大人的好意在下深表感激,不过自设乐原之后,武田已是外强中干,不必太在意了,信浓之敌不足为虑,就不劳中将大人和右大臣殿下费心了。呵呵,正信啊,你赶快领佐佐大人下去好生歇息。”几乎不容佐佐清藏再说什么,家康就示意本多正信引他下去了。
  稍顷,当本多正信一脸疑惑的再次走进军帐时,一个满脸轻松的家康出现在他的眼前。
  “主公,信忠主动要求来援,如此一来及可保我侧翼,又能借此再挫武田,为何却拒绝呢?”
  “嘿嘿,原来我一直想不通,胜赖为何煞费苦心的迂回,临了却始终按兵不动,他到底在等什么呢?直到刚才听到织田想来援军的时候,才恍然大悟,他是想一口吃个胖子,等信长或信忠前来,呼应高天神城前后夹击,把我们聚歼在天龙川一线阿。不过,胜赖勇猛且心大,变通不足,只要我们维持现状,他就一定继续等待而不会冒然出击。”家康不无得意的说到。
  “哦,主公明鉴阿,如此说来,只要织田援军不到,武田就不会冒然进攻,我们只需将城牢牢围住,日久自破!”本多正信仿佛若有所悟。
  “嗯,你马上安排一下,准备些礼物,谢绝织田的援军,一定要把他们稳住。你亲自去一趟安土见信长,让酒井忠次去岐阜,记住两边的礼物要同等类型、数量,总之要完全一样。阿,不妥,算了,你去岐阜让忠次去安土吧,你那边该怎么说自己看着办。”
  “是,不过父子礼物相同可以吗?毕竟现在信长是才织田家的当主啊!而且忠次应该如何对信长说呢?”本多正信问到。
  “嘿嘿,你说以后天下是谁的?”家康笑着。
  “信长。”
  “嗯,那信长之后呢?”
  “自然是信忠。”
  “这就对了,信长现在就是为了树立信忠在众人心目中的地位,才频频委其以重任,所以我们就应该把信忠当作一个主君来对待,一视同仁才正和信长之意呵!至于忠次嘛,就说感谢信长和信忠大人的好意,我方会奋勇作战,请他们安心对付毛利和一向宗就行了。忠次还是很受信长赏识的,可是他太过耿直,圆滑的事做不来反而让信长不快,再说如果连胜赖的这种伎俩都看不穿,那他也就不是织田信长喽!”家康顿了顿低声说到“唉,如果我那儿在的话,他因该也能识破的吧!”家康的眼睛略微发红但随即恢复了常态。
  “臣下这就去办。”本多正信缓缓退了出去。

 

修城

  天正八年六月底,德川家康离开横须贺回到了居城滨松,命榊原康政继续围城,同时本多忠胜率五百人进驻二俣呼应犬居城防范信浓方向。七月,高天神城被围已近一月,期间德川很少进攻,城中也没有主动杀出,而城里翘首的援军却没有一点消息。  
  “这次家康势大,或许胜赖大人打算舍弃我们,将防线退到骏河呢?”
  “不可能,家臣亦是家人,除非万不得已,当主绝没有见死不救之理阿!”
  “死则死耳,俺等就死守在这里也要多杀几个三河的混蛋,贪生怕死岂不是辱没了甲州武士的名声!”
  “先代信玄公一直都说‘以人为本’,胜赖大人不会不知道,前几次家康来攻都是被大人出兵击退的,此番或许有些情由耽搁了吧。”
  自从被围一来,每日在城中都会有这样的议论,虽然话题无非是援军会不会来或者何时来,但人们总是不停的谈论着,激昂的、乐观的、悲观的各种都有。
  这天城主冈部元信召集几位主要将领来到议事厅,看着依旧议论不停的众人,元信突然厉声说到“诸位,现在的事实是,我们被德川包围了,既然大家都有不降的觉悟,那么就算暂且不管主公的援军,我们也必须要做好应对今后各类情况的准备!以后请不要再在议论那些非我等能力能解决或确定的事,更不许当着底下士兵的面发牢骚,否则别怪我冈部不念旧情。”方才还吵杂的议厅顿时安静了下来,冈部元信扫视了一下众人,又恢复了日常平和的语调“好了,信成,你来说说我们现在军备如何?”
  “是”福岛信成不慌不忙的说到“目前存粮按战备供应可维持两个月,虽然我等被围,但粮道并未断绝仍可通过密道从外界少量获得,我已派人开始着手囤积粮草已备长期使用;还有水源,也已经派人勘探,希望能另外发现新的水源,至少想法子蓄些水。此外城中尚存铁炮四百余挺,弹药可够每挺射击七次。”
  “嗯,很好。”冈部元信赞许的点了点头“诸位,往日德川虽多次来攻,但并未占多大便宜,故而此次便利用围困妄图瓦解我们的斗志,好不战而胜。身为武士,即使孤立无援,也不能自乱阵脚,应当誓死守卫阵地,利用坚城与敌人周旋。大家要相信,时机一旦成熟胜赖大人一定会派兵接应,我明日会再派人潜出去,到甲府求助的。”
  “噢”刚才还失望悲观的众人顿时振作了起来。
  “恕我直言”福岛信成平静的说到“高天神虽然以坚固著称,但是毕竟还是被胜赖大人攻下了,那是由于当初是从城西侧的橘谷口作为的突破口,所以我们应该重点对此处进行加固。”
  “想法不错啊,可是我等被围,外面都是敌人,如何出城加固防御呢?”相木市兵卫担忧的看着福岛。
  “相木大人说的没错”福岛信成依旧平静的看着众人“现今已经无法对城墙进行全面的加固,不过我们可以在西面城墙后再加筑一道工事,一旦西侧被突破,我们仍可依托工事继续阻击敌人,而且还有机会夺回阵地。”
  “哦,福岛,说得太好啦!”
  “嗯,想的真周到啊!”
  “是啊,是阿,信成不愧是在主公……阿,御官大人身边呆过的人啊!”
  众人都赞许的看着福岛信成,冈部元信点了点头“好,信成,那么这项工作就交给你来做吧,限你五日内完工。”
  “是!”
  “另外你之前设想的将铁炮、弓箭、步兵混编的阵型,横田已经和我说了,我觉得可以一试。你先练练熟,如果效果不错,可以在城里推广一下。”
  “遵命!”福岛信成望着冈部元信激动的连声音都变了。

 

父子

  期限是五日,可事实上三日后的傍晚,当福岛信成拖着疲倦的身体回到家里的时候,一条在三之丸西侧城墙后横贯南北,由木材和土石构筑的留有射击孔的长墙已经建造完成了。
  “堪兵卫,堪兵卫,给我弄点吃的。”
  “来喽!”一个和福岛信成年纪相仿的男子端了碗泡饭快步走来“呵呵,大人一连三日吃住在工地,可受苦啦,刚刚俺还在和少主打赌您要用几日完工呢。”
  “唔,唔”福岛信成一边扒拉着饭一边含糊的应着,不一会面前的饭食就被消灭干净了。“堪兵卫,再帮我打点水,我梳洗一下好去本丸向冈部大人汇报。”喝了几口茶的信成长呼了一口气,懒懒的躺了下来。
  “呜呜,堪兵卫堪兵卫,他们欺负我,你帮我去打他们吧!”一个约么十二三岁的孩子哭着跑进屋。
  听到声音的福岛信成一骨碌爬了起来,欣喜地喊道“哦!东三郎,快来让爸爸抱抱!”
  “咯咯,父亲大人!”满脸泪痕的孩子顿时破涕为笑,欢快的跑了过来,这就是福岛信成的长子福岛东三郎,年初由家臣久藏堪兵卫带来看望父亲,谁知不久便赶上德川来攻,只得留了下来。
  “嗯,身为一个武士,怎么到现在还长不大,哭哭啼啼的像个女孩子!”福岛信成一把抱过孩子瘟怒道。
  “我和隔壁孕石主水家的菊次郎他们玩爬高,他没我厉害,就骂我是甲斐的山猴子,不如他们今川家的有教养,还笑我不会游泳。”说着说着,眼看东三郎又要咧嘴大哭了。
  “哈哈哈哈”福岛信成大笑起来,使劲地摸了摸东三郎的脑袋,起身搀着他走到院子里,问道“东三郎,你知道我们福岛家的过去吗?”孩子疑惑的摇摇头望着父亲。
  “我们现在所在的远江国还有东边的骏河国,以前都是今川家统治的,当时我们的先祖正成公还做过这座高天神城的城主呢!后来今川家发生内乱,正成公因为支持的主君争斗失败而被迫举家逃亡,先是跑到甲斐,后来又去了北条,而我的父亲国成公却留在了甲斐,从此我们这一支就一直跟随在信玄主公身边啦。之后一连二十几年武田、北条、今川三国都是同盟,而我们福岛一族可以说是同时在这三国仕官的家族,所以从我开始,家里的第一个男孩就叫‘东三郎’,我是你也是啦。主公还把他名字里面的一个字赐给了我,当年你小时候他老人家还抱过你呢!可惜后来形势发生变化,东三同盟没了,可是我们的身上还是流动着东三国的血,所以我希望你仍要友好的对待身边的人们,特别是被我们灭亡的今川人,毕竟我们都曾是亲密的兄弟阿!”
  “哦,我晓得啦!”东三郎嗅了嗅鼻子,怔怔的站着发呆。
  “呵呵,主公说那么多,少主恐怕一时闹不明白吧。”久藏堪兵卫一边说一边端上了热水。
  福岛信成简单的梳洗过后换了身衣服,正准备入城,这时又听见东三郎大叫“父亲大人,别人家都种樱花或者别的什么,为何我们家都是杜鹃阿?”信成寻声望去,只见儿子骑到了院中的一棵杜鹃树上。时值七月前后,正是杜鹃花期,夕阳使得满树犹如罩上了一片红雾,在花团的簇拥下,骑在树上的东三郎犹如穿上了一件火红的甲胄,透过那张满是稚气的脸,信成仿佛又见到了那只战无不胜的火样的军队。
  福岛信成慢慢的踱到树下,抬头问到“东三郎,你可知道我们武田家的居城是哪里吗?”
  “踯躅崎馆嘛,父亲大人还想考我吗!”东三郎晃动着双腿,得意的说到。
  “嗯嗯,不错。那么你知道杜鹃花还有什么别称吗?”
  “嗯……儿子不知道了”刚才还自信满满的东三郎顿时便没了劲头,急切的喊着“父亲告诉我啊,告诉我!”
  “记好啦,杜鹃花又名山鹃、山踯躅,这也就是踯躅崎馆得名的原因阿,每年到了春夏之际,满山的杜鹃盛开,将我们的城市笼罩在一片红雾中,那种景象,绝不亚于樱花盛开之时阿!”福岛信成不禁闭上了眼睛,仿佛再次置身于那座红色的城中一般。
  “东三郎,你听好了,你是武田家的武士,将来你也许也会成为那支红色部队的一员,所以以后不许再哭了,遇事一定要坚强,男人宁可留血也不要流泪,快些长大吧!”信成说完便径直向本丸走去。
  骑在树上的东三郎怔怔的望着远去的父亲,那一刻仿佛他已经长大,穿着一身红色具足,大声呼喊着将眼前一切的敌人统统碾碎了。

 

攻城

  在对峙中“和平”又持续了两个月,然而十月十二日,德川家康再度从滨松出发准备进攻高天神城了。经过几次实地勘察后,家康发现东侧地形十分险要,如果强攻伤亡太大,所以决定和当年武田胜赖一样,从西侧突破。二十二日,家康下令召回本多忠胜,会同榊原康政、鸟居元忠等将正式攻城,果然不出福岛信成所料,目标是西峰橘谷口。
  冈部元信坐镇本丸天守,军监横田甚五郎守卫西城,其余几处也派专人守卫,相木市兵卫则作为预备队,福岛信成率队在先前他构筑的工事后待命。
  战斗于辰时半(相当于早晨八点)打响,一群三河兵嗷嗷叫着,不要命似的冲了上来,横田甚五郎站在城西拐角的一座大橹上,眼见敌人已进入射程,猛地一挥军配“开火”,“砰砰,砰砰”爆豆般的子弹砸向了正埋头爬坡的足轻,霎时便击毙击伤十几人,还未等敌人缓过劲,又是一阵弓箭,刚才还士气高涨的三河兵丢下二十余具尸体,叫嚷着开始往回缩,又是一阵乱射后,德川溃败了。
  稍后敌人学精了,先是一群足轻用竹排和木板作掩护向城摸来,城上立刻准备射击,可刚一探头,一排德川铁炮手在远处向城头射击,虽然射程较远但是还是伤亡了数人,眼见敌人到了城下,抛开掩护又开始冲锋了,此时德川正在装弹加热火器,横田甚五郎连忙命令残余的铁炮强行射击,没有掩护的足轻们只能再一次留下尸体退了回去。
  然而毕竟德川势大,几队人轮番往城上涌,家康又运用了当年设乐原的三段射击,铁炮接连不断的开火,城头的伤亡越来越大。午时刚过守军已然显出疲态,猛然间一面三河葵家纹的靠旗出现在城头“哈哈,俺小栗又一是登城一番枪啦!”
  “嘿~~嘿~~哦~~~”城下一片欢呼声,虽然此人随即被乱枪捅了下去,但是德川全军气势大振,大批敌人如潮水般涌了上来,眼看支持不住的横田只得带人连连后退。
  然而当黑压压的德川士兵越过城墙后,展现在他们眼前的却又是一道一人多高的围墙,四面无路,仿佛置身于瓮城一般。
  “开火!”福岛信成大吼一声,顿时围墙的射孔里火炮齐鸣,还沉浸在登城的喜悦中的三河兵哗啦倒了一片,没等他们缓过神,天上又是一阵箭雨。向前没路,往后又是高墙,三河兵们顿时大乱。
  “福岛队跟我冲啊!” 福岛信成连忙拔出刀,大呼着带人冲了上去。信成首先砍倒了一个面对土墙发愣的武士,随即一转身往左挥刀,格住一把砍来的太刀,猛地一震将其逼得后仰,趁势上前“噗”的一下深深的砍入了那人的脑袋。忽然听得身后呼的来风,信成来不及拔出卡住的刀,左手一把摸出胁差,转身迎头横挡架住了对方的太刀,左脚紧跟着踹了过去,正中那人小腹,对方受不住捂着肚子向后连推两步,信成急忙赶上,胁差右挥割破了他的喉咙。来不及喘息,拔出死人身上的刀,信成挥舞着双刀又向人多的地方冲了过去。
  “众人们!不要落后于人啊!”横田甚五郎稍作休整,又连忙重新杀回。
  虽然敌人一度陷入混乱,不过福岛和横田残部总人数不过三百多,而大批不知情况的敌人仍然不断登城,瞬间两部就被绿色的三河葵淹没了。
  居高坐镇的冈部元信眼看情况不妙立刻挥舞采配,下令增援,一时间除了守备其他几面城墙的士兵外,其余各处的能抽调的士兵都向土墙奔去。
  连杀十数人的福岛信成已经有些喘息,稍一分神猛然背后一阵剧痛,回头一看,一个蒙面的武士猛然向后跳开,稳了下脚步,又挥舞着太刀当头砸下,信成连忙往左一矮身躲过这一击,大呼一声,横刀右砍,正中那人腹部结果了对方,然而一用力震动了伤口,眼前一黑栽了下去。此时久藏堪兵卫正和一名身着黑色羽织的武者缠斗,眼见有人想冲过去割下信成的首级,却腾不出手救援,不禁失声大呼。在此千钧之时,飞来一杆短枪,正中蒙面武士胸口,将其钉在了地上。“福岛大人,没事吧!”信成缓过一口气抬眼看去,原来是相目市兵卫的与力北田川信。
  “哦,北田大人,多谢相救阿……其他各处如何,你不是因该和相目大人在一起吗,怎么……”
  “福岛大人不必担心,各处没有大碍,我家大人看这里危急,特命我带人前来增援。”
  虽然一度人数占优,可从来没想到突破了城墙竟然紧接着又是一堵墙,乱成一团的三河兵只能毫无主见的到处乱撞。随着城里其他各处的援兵陆续赶来,在西城侧这个小区域竟然形成了武田方的局部优势。侥幸刚从城墙探出头的人一见情况不妙直接顺着爬竿又溜了下去,而那些已经冲进去的就没那么好运了,没有统一指挥而又惊慌失措的三河兵除了死亡再无其他路可走了。
  随着傍晚的到来,战场渐渐安静了下来,伤员的呻吟代替了白日的喊杀。当日,武田方阵亡四百余人,伤七百,而德川光越过西城的尸体就达六百多具。几天前还得意洋洋的德川家康气的直跺脚,也顾不得老臣宠将了,把为首的鸟居、本多、榊原挨个骂了个遍,吓得这三人差点集体切腹,而家康那十个手指头也早就啃的光秃秃的了。

  虽然福岛信成后背给砍了一条长约六七寸的大口子,不过还好救治及时保住了性命,横田甚五郎等人对他今日的武勇大加赞许,而冈部元信甚至解下身上的协差赠给了他。辞别了众人后的信成由久藏堪兵卫搀扶着回到了家,看着因失血过多而面色苍白的父亲,东三郎并没有像以前那样咧嘴大哭,只是紧紧的咬着嘴唇。信成欣喜的看着儿子,“嘿嘿,好小子,怎么不哭鼻子啦!”
  “我一定要快快长大,我不会再哭了,我要和父亲一起去杀敌人,做一个和父亲一样勇敢的武士。”然而孩子毕竟是孩子,话音刚落,眼泪就止不住了,东三郎还是扑到了信成的怀里呜呜的哭了起来。
  “哈哈哈,咳咳,好孩子,别哭了别哭了!”福岛信成疼爱的抚摸着冬三郎的头,望着已经爬上枝头的月亮叹了口气“快长大吧,快些吧!”

 

劝降

  之后一连两日,德川虽然仍在不停的进攻,但是已不像刚开始那般猛烈了。到了二十四日黄昏,一条以原先的壕沟为基础的栅栏又修建完成了,现在的高天神城已被彻底的包围,即使援军前来也无法立时冲到城下,而城里也不可能轻易杀出了。
  此后再也没有爆发大规模的攻守,只是偶尔双方会用铁炮相互射击,于是这场战争竟然慢慢被拖入了新年。此间,虽然冈部等人多次向甲斐派出忍者,可是完全没有援军的消息。早在前年十月竖起栅栏后,城里的秘密粮道也被发觉,虽然之前有所储备,但到了天正九年(1581)二月城中余粮已不足一月了。

  “报告,主公,武田胜赖甲府出阵!”
  “阿,什么什么,胜赖那家伙出来了?快快再去探。正信,马上叫忠胜还有康政来,快,还有鸟居元忠统统都叫来,快。半藏呢,服部半藏干什么去了!”正坐着吃饭的德川家康着实被吓得不轻,围了半年多的城眼看就要拿下了,谁成想武田胜赖竟然这个时候杀出来了。
  当本多忠胜、榊原康政、鸟居元忠等人走进军阵的时候,家康已经在地图上摸索良久了。
  “胜赖虽然出阵,可是人数、方向都还没确定,不过我们因该早做准备阿!”榊原康政望着一言不发的家康。
  “哼,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胜赖从甲府出阵,那多数是从东面来,我领一部去大井川,鸟居大人带人去犬居,康政指挥力攻高天神,不就结了吗!”本多忠胜满不在乎的说。
  榊原康政略做思考随即说倒“主公,在下认为忠胜的想法还是可行的,同时当务之急是要立刻探明武田胜赖的兵力,还有确切的意图。”
  “只要主公一声令下,就是我元忠拼到最后一个人,也保证守住犬居。”鸟居元忠深深的一伏。
  “嗯,正信你马上派人再去探,另外忠胜给你五千人,在牧野原扎阵,和诹访原城做犄角之势,一定不能让武田渡过大井川;元忠,你领三千人去犬居,北面就拜托了;康政,你马上去准备,午时一过,力攻高天神。守了半年的肉,哪怕扎的满嘴血也要吃了,不然溜了就亏大了。”德川家康下定了决心。
  “是”众人立刻起身准备离开,突然使番欣喜地跑了进来“报告,主公,武田胜赖领兵七千,目标北条家的三岛城,北条氏政也已经出阵了。”
  “阿,消息可靠吗?”本多忠胜连忙问到。
  “回禀,绝对可靠,是服部半藏大人亲自呈报的。”
  “哈哈,哈哈哈!”
  “哦,武田胜赖这家伙,忘记他还有个高天神城了吗?阿哈哈哈!”
  方才还如临大敌的众人顿时如释重负,开怀大笑起来。
  “嗯,不过这事也提醒我时候差不多了,老围着也不是个事,正信你派人去劝降吧,就说只要他们开城投降,城中所有人一个都不杀。”家康看着本多正信说到。
  “好的,城中多是骏河还有信浓的官兵,或许把握挺大的,我这就去派人。”

  虽然城里物资匮乏,但经过数月的调养,福岛信成还是痊愈了,这日他正在和冬三郎练习剑术,突然听见本丸想起了久违的太鼓声。
  “东三郎,你继续,不许停。堪兵卫,更衣。”
  当福岛信成来到议事厅时,城中几乎所有幸存的武士都来了,众人刚坐好,冈部元信就面色凝重的出来了。
  “各位,今天叫大家,是有一事相告。”冈部低沉着说到“刚才,家康派使者来了。”
  “哦,那家伙派了使者阿!”
  “混蛋,他们想干什么?”
  “大家静一下,听我说完”冈部元信叫停了众人,继续说道“家康要我们投降,并且保证我等的生命安全。不知众人意下如何?”
  “哇呀呀,怎么能投降呢?现在投降了那一切就都白费了阿,诸位拼死抵抗阿!”横田甚五郎第一个跳了起来大声叫道。
  “唉,想想半年前我等尚有三四千人,可如今连伤带饿,唉,昨日我去看了看,现在已经不满千人了,惨啊!”相木市兵卫心痛的摇着头,并为发表意见。
  “织田、德川都不是守信之人啊,当初他们进攻岩村城时,就以活命为条件的劝降秋山伯耆守大人的,结果大家一出城,就被信长全部杀死了。还有信长以前平定伊势长岛的时候也用过这种卑鄙手段的。”坐在相目市兵卫身后北田川信竟然也忍不住喊了起来“大家。。。”
  “北田,住嘴,还有好些地位比你高的没说话呢!”相目市兵卫压低了声音连忙喝止了他。
  “哼,家康小儿,当初不过一个乡下来的人质,可怜义元公看得起他,特许雪斋给他授课,还将其收为一门,谁想义元公一去,他竟然马上投了那个傻瓜。哼!当初我怎么会和这个家伙做了邻居呢?冈部,绝不能向这种人屈膝啊?”说话的是骏州先方众孕石主水元泰,和冈部元信一样,都是原先今川家的旧臣。
  看着邻居如此气愤,福岛信成笑了笑,但是他却没有急着说话,他只是一直盯着冈部元信,盯着那张无论何时都那么沉着冷静的脸。
  “胜赖大人把高天神城交给我等,我们一定要多坚持些时日阿,情况也许会有转机的呀!”横田甚五郎忍不住又嚎了一嗓子。
  “唔”一直默默看着众人的冈部元信说话了“从天正八年六月到现在,我们已经孤守空城七个月了,按理说已经尽到了做臣子的义务了,此时出降不算丢人……”话说到这里元信顿了顿,众人齐刷刷的注视着他,福岛信成稍微皱了一下眉。
  “然而”冈部站了起来又继续开口了“我冈部元信个人是决计不会投降的。不错,我之前是今川遗臣,我已经背弃过一次主家了,但是这次不会了。没能辅佐氏真大人守护好义元公的基业,是我一生的遗憾,现在我守在高天神城,不单单是为了武田家,还是为了逝去的今川家。目前城里多数都是骏河的老兄弟,当然也有甲斐的还有少数和北条也有渊源的将士,想想而二十年前,东三国同盟是多么的强大牢固阿。今天我们就是一支东三的联军,我们要守护东面亲人,各位,把你们的力量给我吧,让我们在这里和德川家康决一死战吧!”
  “嘿~~嘿~~哦~~~”此时不单是本丸,包括全城的所有官兵都在大声地呼喊着,那一刻福岛信成发现,他竟然也流泪了。横田甚五郎望着冈部元信的背影,看着那些面黄肌瘦的武士,深深地鞠了一躬。

  谈判破裂,劝降失败了。

 

探路

  在劝降失败后,德川军却仍然没有进攻,双方仿佛静止了一般,就这么继续对峙着,又过了一个月。虽然身为城主,但是冈部元信也只早已和众人一样靠些米汤果腹了,而此时城中仅存的兵力只有七百余人了。
  天正九年三月二十日高天神城的太鼓又一次敲响了,这次除去当值的守卫,包括武将的子女、家臣还有普通足轻都被允许登城,众人聚集在本丸前的一片开阔地上静静的等着。
  “诸位,我们的粮食已经撑不到后天了,现在是因该作出最后决断的时候了!”看着几乎皮包骨头的众人,元信低沉的说到“既然已经拒绝了投降,那么我们下面只有两条路可走,要么,等待明日耗尽最后一粒米后,大家集体切腹自尽;或者,我们打开城门突围出去。大家说说,怎么办吧!”
  “反正都是死,不如打开城门拼一次,多杀一个算一个,如果有人能逃出去,那就替兄弟们好好活着,哈哈!”
  “嗯,反正就是一死,跟他们干吧!”
  经过商议,众人决定后天也就是三月二十二日突围,不过什么时间、从哪个方向,人们一下子没了主意。福岛信成自言自语的说到“二十七年前也就是天文二十三年的三月,武田、北条、今川三家在善德寺建立了同盟,而今虽然破灭了,但我们可以以此为借口要求停战祭祀,到时候或许可以派人以致谢为名前去沿路勘查一下!”
  这个提案顿时受到众人的赞同,可是派谁前去呢?在坐的都是和德川家多次交手的宿敌,何况派个老兵油子去做使者恐怕礼数不周又容易让人起疑。
  “这个任务请交给我吧!”一个清脆的童声打破了寂静,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一个人的身上——福岛东三郎。福岛信成欣喜的看着儿子,一把紧紧地搂在怀里,“东三郎,我的好孩子,你长大啦!今天你就元服吧,明天作为一个真正的武士,去见家康!”
  福岛信成抬起微微发红的眼睛望着冈部元信,“大人,这孩子今年十四岁了,我想现在就给他元服,能请您做他的见证吗?”
  “好的,好的,信成我答应你!”冈部元信激动的看着这父子俩,点了点头。

  城中的请求德川家康竟然同意了,三月二十一日午时,高天神城大门吱嘎一声打开了,少顷,一名年轻武士匹马踱出城来,只见他身着赤丝大凯,外罩茜红羽织,头戴折乌帽,一盘如漆的长发自然的散落开来,虽然因为长期饥饿面容消瘦,但是仍无法掩饰他的清秀。
  “在下福岛成丰,奉城主冈部丹波守元信之命前来觐见德川右近卫权中将家康大人,承蒙您的关照,我们已于今晨进行了祭祀,现在我方献上十帖纸和一些织物,对贵方的宽宏和信义表示感谢。”他就是福岛信成的儿子福岛东三郎成丰,从此他告别了嬉戏撒娇的童年生活,步入了充满杀戮血腥的修罗场。
  “想不到城里竟然有如此标致少年,简直如同女子般秀美阿!”家康望着成丰不禁呆了,多亏一旁的本多正信连连提醒,才猛然缓过神来。自觉失态的家康故作镇静,连忙清了清嗓子说到“贵方虽被包围,但在没有外援的情况下仍坚持作战,我对诸位的武勇深表钦佩;时至今日又不忘当年三国同盟之谊,可见诸位都是重义之人;而面对我大军环绕仍能坦然举行祭祀,如此的胆魄气度,更是让人敬仰!”家康顿了顿,眼光不停的在成丰的身上来回扫着,“我对你们的忠勇甚是喜爱,还望福岛大人回去能再次转告诸位,只要你们开城归降,我们愿意保全你们所有人的生命,请贵方三思吧!”
  “右近卫权中将的话,在下一定会给丹波守大人带到的。既然此间事已办完,我便告辞了!”福岛成丰深深一拜,起身就要离去。本多正信看见家康一脸的不舍,连忙开口到“福岛大人请留步,既然贵方前来答谢我们,那么便容我们稍尽地主之谊吧!”正信看着家康“主公时下幸若舞名手幸若与三大夫恰巧在军中,何不让其做《高馆》一曲,以祝雅兴!”
  “阿,好好好!正信所言及是啊,来阿,有请幸若与三大夫。”家康忙不迭的应合着。
  福岛成丰见状,只得连连称谢,从新坐定。经过简单的布置后,伴着大小鼓有节奏的敲击声,幸若与三大夫随着节拍起舞做歌,成丰坐在一旁静静的看着,而家康虽然手中用扇子打着拍子,可是目光却时不时的瞟着成丰那白细的脖子和柔顺的长发……
  一曲《高馆》唱罢,再无挽留之词,家康望着福岛成丰渐渐远去,竟然不自觉的向高天神城走去。
  “主公,此处离敌甚近,还是先行回去吧!”一个年轻的声音回荡在家康耳边,“啊呀,福岛大人,您……”欣喜的家康脱口而出,却又愣住了,福岛成丰明明回去了阿。
  “咦?哦,是万千代呵!”
  “是的,主公,是直政,此处危险,请主公回去吧!”这位就是日后被称为“井伊赤鬼”的井伊直政,目前他作为家康的侍童跟随左右,时年二十岁。
  “嗯,嗯,好的,来来来,万千代随我回去吧!”家康一把搀起井伊直政,拉着他快步向回走去。

 

突围

  回城后,福岛成丰已将西侧的路线向冈部等人作了汇报,于是一场围绕次日决死突围的计划出台了。
  “虽然我等是抱着玉石俱焚之心杀出的。但毕竟是突围,为了大家有人能活着冲出去,我们也要有所虚实。”冈部元信若有所思的说着,“明日晚间,大家尽可能的饱食,然后分做两队,我率三百骏河兵从本丸东侧杀出,横田、相木由福岛父子领路,从西门杀出。祝各位武运昌隆,我们甲府见!”
  “且慢,我有一言,冈部大人身为城主,理应带领主力从西面突围,我做为军监,自然负责掩护,东路就有我来带队吧!”横田甚五郎一时间百感交集,大声喊着“我要赎罪阿!要不是我……”一不留神险些道出真相,横田仿佛一下被噎住了,只得痛苦的锤着地板。
  “诸位不要争了,东路请交给我吧!”福岛信成慢慢站了起来望着众人“犬子是向导,而同自己孩子在一起,难免我会分心,此外不论结果如何只要能面向东方我就满足了,所以,东面请一定交给我!”几乎是不容反驳的口气,信成向众人说到。
  “好啦冈部,还有你们都别争了,我觉得我这邻居说的不错,他比那个三河的土鳖厚道多了,反正我是不想再见到那个小混蛋,这次就由我和福岛大人一起走东面吧!”冈部还要争,孕石元泰止住了他。

  三月二十二日亥时,城中仅存的七百余人被分成两队,一队由冈部元信、横田甚五郎、相木市兵卫等人率领,共有四百余人;另一路是福岛信成、孕石元泰带领的三百人,大家整好了队,都默默的坐着,等待时间的到来。
  “来来来,大家多吃点阿!”久藏堪兵卫带着福岛成丰还有北田川信抱着几大包东西跑了过来,正当众人疑惑时,隐约一阵花香飘来。“兄弟们,这是我家少主命我等采摘的今春新出的杜鹃花,虽不能当饱,但是大家将就果腹吧!”久藏堪兵卫大咧咧的嚷到。
  “据说杜鹃花有毒阿,花色越深毒性越大呦!”
  “怕什么啊!反正马上就要和德川死拼了,这点毒不过闹一会肚子,照样砍人阿!”
  “哇哈哈哈哈!”在一片欢笑中发出了阵阵咀嚼花瓣的声音。

  东门,“大手口”。
  福岛成丰和久藏堪兵卫围坐在福岛信成旁边,静静的嚼着花瓣,信成笑着说“呵呵,这可能是我们一家最后一起吃饭啦!”
  “主公……”堪兵卫哽咽的说不出话来。
  “咳,你个没用的家伙,还不如成丰,哭什么阿!”福岛信成故作轻松的说到。
  “父亲,您要多保重,我们甲斐见,我们踯躅崎馆见!”成丰一下扑到了信成的怀里,也呜呜的哭了起来。
  “好孩子,你长大了,马上就像一个武士那样去奋战吧。记住,别再流泪了,要坚强阿!”摸着怀里的孩子,两行热泪也不禁从福岛信成眼中涌出。

  天正九年辛巳三月二十二日亥时半(深夜十一点左右),冈部元信出现了,他注视着七百多名最后的武士,用那布满沧桑的喉咙大声喊到“大家听好了!打开城,向踯躅崎馆出击!”
  “杀~~~”

  “报告,主公大事不好。高天神城的那群饿鬼,突……突围了!”
  “噗……咳咳咳……”正在拉着井伊直政喝酒的家康顿时把酒喷了一身“快快,吹法螺,全军戒备,别放跑了他们!”临了家康又补了一句“哎哎,如果发现孱弱的小孩,争取活捉阿,能不杀尽量别杀阿!”

  在福岛成丰的带领下,冈部元信、相木市兵卫、横田甚五郎等四百人,从西门杀出,向西北的林谷方向突围,由于那里没有栅栏和壕沟,所以一路虽有敌兵也略有死伤,不过好歹队伍还算完整。
  福岛信成和孕石主水元泰等三百余人,由东门的本丸处往龙谷突围。孕石主水因自称熟悉地形主动担任开路,可惜暗夜道路不明,不幸撞入德川军挖好的深沟,百十人一下全部落了下去,一时间沟内几乎填满了尸体。福岛信成一边大声呼喊着孕石元泰,一边指挥残部结城了防御阵型,四面已经完全包围,最后的时刻来临了。
  “弟兄们!不要管身后,面向东方,杀!”福岛信成大吼一声,率先冲入了敌群。
  虽然只有一百余人,但是却个个奋勇,红着眼睛大声吼叫着,仿佛要吃人一般。福岛信成手持双刀冲在最前面,一路左砍右劈,全然不顾浑身伤口勃勃的涌着血,不多时,地上又多了两百多具尸体。由于大量失血,福岛信成也已经意识模糊,只是本能的挥舞着刀,毫无伤害了。一大群三河兵仍然排成墙,喊着号子,一起朝福岛信成突刺,然后立刻退开,再喊着号子一起刺。几轮下来,福岛信成已经如同一个烂筛子,滩在地上,目光呆滞的望着天,只能一口口的往外出气了。眼看敌方大将丧失了战斗力,一帮人呼啦啦的冲上来抢夺首级,群敌如蚁,当冰凉的利刃搭在脖子上时,福岛信成却笑了。他看见前面在一片杜鹃花林里,许多人笑着朝他招手,四个、二十四个……这一大群人簇拥着一个手持军配,面色黝黑却很是和蔼的中年人,在他们身后一面“风林火山”的大旗猎猎飘扬……
  “哎呦!”福岛成丰猛然摔了一交,虽然他们跳出包围圈,可是原先的四百多人,走到这里也就两百出头了,而且饥肠辘辘,根本就跑不了多远,后面的追兵越来越近了。
  “大家要振作阿!穿过这片林就是八高山了,躲进了山,他们就没那么容易抓到我们了,加油阿!”冈部元信一边鼓舞士气,一边带头在前开路。
  “砰砰砰!”前方突然枪声大作,走在前面的几个人一头栽了下去,余下的呼啦啦都炸开了锅,四散奔逃。
  当相木市兵卫、横田甚五郎、北田川信、久藏堪兵卫气喘吁吁的跑到一处安全地方停下后,身边只有十来个人了。
  “少主?少主!你在哪里阿!”久藏堪兵卫带着哭腔喊倒。在这最后的十个人里没有冈部元信也没有福岛成丰,大家走散了。
  “不行,我要回去找寻少主!”
  “使不得阿堪兵卫,太危险了!”北田川信死死的拉住了久藏堪兵卫,可任凭众人怎么劝,久藏堪兵卫仍然坚持要去。无奈之下,横田甚五郎、相木市兵卫、北田川信只得继续前进,而堪兵卫又一个人向南跑去。

  久藏堪兵卫焦急的在树林里盲目的跑着,突然,前面发现一座神社附近有一些德川士兵,围住了一件小屋,大声喊叫着。
  “滚开,你们这些坏蛋!”这时一个清脆的声音带着哭腔从屋子里传出来,久藏堪兵卫本能的大吼一声,杀开一条路冲了进去。
  “堪兵卫,呜呜呜呜!”果然是福岛成丰,他先前歪了脚,在混乱中和众人失散了,后来被敌人发现,只得躲进了草屋,敌人见是小孩,便想活捉回去领赏,所以没有强攻。
  事到如今,除了自刃就只能做俘虏了,堪兵卫内疚的看着成丰,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堪兵卫,我要切腹,你帮我好吗?”满脸泪痕的福岛成丰望着堪兵卫,哽咽的说到。
  看到一个只有十四岁的孩子说出这样的话,堪兵卫也不禁号啕大哭,一时说不出话来。当协差插进福岛成丰的肚子里时,看着因为痛苦而扭曲了的孩子,久藏堪兵卫的手发抖了,已经说不清话的成丰嘴里嘟囔着“父亲,孩儿先走了,我没给武田家丢脸……”
  在帮福岛成丰介错后,久藏堪兵卫也自行切腹了,看着站在门口脸色发青的德川兵,堪兵卫大吼一声,竟然扯出了自己的肠子甩了出去,倒地而亡了。

 

尾声

  捕杀进行了整整一夜,天亮后人们在几个足轻的尸体下发现了身中数枪早已阵亡的冈部丹波守元信。随着孕石主水元泰、福岛信成还有福岛成丰和久藏堪兵卫的首级先后被呈上,德川此役计获首级七百四十余颗。当德川家康检验首级看见面有泪痕的福岛成丰时,也不禁唏嘘不已,据说从此家康一生再也没有听过幸若舞《高馆》。
  而横田甚五郎、相木市兵卫、北田川信等寥寥数人,历经千辛万苦,终于回到了甲府,等待他们的是英雄凯旋般的隆重接待。然而由于武田胜赖放弃救援高天神城而在家中威信尽失,众多家臣心灰意冷,此后穴山梅雪、木曾义昌纷纷投靠了德川、织田,穷途末路的武田家不过一年就灭亡了。
  自此一役后,每年春夏两季,当高天神城的杜鹃花开放都会有两种颜色。春天时一片姹紫嫣红,远远望去如同团团火焰猎猎蒸腾;而夏季,则是一片娇嫩的粉色。神社的神官都说,那是有神明在显灵;而当地的老人却说,春天是父亲,夏天是儿子,他们在守护着东海道三国同盟最后并肩作战的地方。



 

 

 

 

 

谨以此文纪念战国时代武田、北条、今川三国同盟,同时献给那些曾经一起在虚拟世界中为东三奋战的兄弟们!

此文改编自今出川公艺先生翻译的《高天神城战役》,失礼之处请多见谅!
http://www.seikenkan.com/banxianzhai/gaotianshencheng.ht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