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我氏与大和川
——古代豪族的河川管理与流域支配

真田豪/译



译者序:

本文译自前川明久先生的著作《日本古代氏族与王权的研究》第四部《古代氏族的诸相与大和王权》之第六章《苏我氏与大和川》。之所以想到翻译此文,是源于与山名宗纲殿就古代天皇的皇宫频繁变迁问题的讨论。前川先生此文让我深刻体会到大和豪族之间的激烈竞争,而建立在豪族拥护之上的大和政权,其皇宫位置不可避免的会受到豪族势力发展变化的影响。简单来说,拥立天皇的豪族必然希望将皇宫置于自己的势力圈中,也许这就是古代皇宫不断变动的原因之一。当然,宗纲殿所说的自然环境的影响可能也是原因之一。只有当历经天智、天武两代天皇的律令制改革后,天皇的权威得以确立,皇宫才逐渐稳定下来,不再频繁迁移,那就是我们所熟知的藤原京、平城京、长冈京和平安京。

此外,关于苏我氏的研究,中文资料多集中在苏我马子之后,特别是“大化改新”的苏我入鹿时代,这不能不说是一种遗憾。因此,翻译此文应该对大家了解古代苏我氏有所帮助。




一 问题之所在


奈良盆地河川众多,盆地周边的山地提供了丰富的水源,它们在奈良县王子町附近汇合,由生驹山地和金刚山地之间的龟濑峡谷流出,在大阪府柏原市和羽曳野市交界处分成长濑、玉串、恩智三条河流。这三条河流我们称之为旧大和川,现在我们提到大和川常常是指宝永元年(1704年)人工开发成与淀川平行、由界市流入大阪湾的那一条。而本文所说的大和川是河内平原上向北流淌的旧大河川与奈良盆地上流淌的众多大和川上游的支流的总称,这一点请读者务必注意。为免混淆,下文中除非必要,都只以各支流名来加以说明。

奈良盆地是公元四世纪大和政权建立以来,古代天皇和豪族们活跃的舞台,他们的活动必然与盆地内南北分向流动的诸河川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这是毫无疑问的事实。关于河川流域是古代豪族的根据地和势力圈、大和政权的成立与豪族的情况、同族系谱的形成过程等考察,宇野幸雄、藤冈谦二郎、直木孝次郎、和田萃、龟井辉一郎、伊达宗泰等诸位先生已有丰富的论著。我所关心的是古代豪族如何割据大和川流域形成自己的势力圈,以及河川对于同族系谱的形成究竟有何影响这样两个问题。

苏我氏是古代著名的豪族,对其的研究论著已经颇为丰富,然而关于苏我氏在六世纪前半叶、即苏我稻目在宣化、钦明两朝构筑苏我氏权势基础之前的情形却甚少涉及。那正是大和政权向四周扩展权势之时,也是苏我氏的草创期,由于史料的缺乏,我们还有很多疑点未能解决。

首先是苏我氏的根据地究竟在哪里就众说纷纭,目前常见的就有四种说法,分别是:

1) 大和国高市郡苏我里说
2) 河内国石川郡说
3) 大和国葛城郡说
4) 大和国轻说

个人认为,其实这四处可能都是苏我氏的根据地,不过是其不同时期的根据地。也就是说,苏我氏随着自身权势的扩张,根据地在大和与河内两国之间发生了迁移。

古代豪族根据地的迁移,即从发祥地向他处迁移,是由于农耕的普及而使定居点开始变化所引起的。公元五、六世纪,豪族根据自身势力伸张及政治因素的影响而变动根据地是完全可以理解的。所以说,上述四个地点很可能都是苏我氏的根据地,他们在变动根据地的时候并没有放弃其他三处据点,这样一来随着势力的进出而建立的据点就令豪族势力圈得以扩大。

苏我氏的发祥地应该就在上面所说的四个据点之中,在其中一处是其根据地时,其他三处就变成苏我氏进出、移动自身势力和控制周边地区的据点。本文所探讨的就是苏我氏在五世纪后半叶后的实态和动向,而这些实态和动向是与大河川南部的各支流息息相关的。由于史料的缺乏,不可避免的在文中推论的情形比较多,权当在诸位先贤考证论著基础上的一次尝试吧。



二 大和的河川与豪族


奈良盆地南部大和川的诸多支流可以由古籍中加以考证。从难波津沿旧大和川遡流而上,就可以进入大和国的内部,并顺利抵达大和国各地。《日本书纪》推古十六年纪有如下记载:

“六月,壬寅朔丙辰,客等泊于难波津。是日,以饰船三十艘,迎客等于江口,安置新馆。于是,以中臣宫地连-鸟磨吕、大河内直-糠手、船史-王平为掌客。”

“秋八月,辛丑朔癸卯,唐客入京。是日,遣饰骑七十五匹,而迎唐客于海石榴市衢。额田部连-比罗夫以告礼辞焉。壬子,召唐客于朝廷,令奏使旨。时阿倍-鸟臣、物部依网连-抱,二人为客之导者也。”

这里所说的“唐客”是指隋使裴世清一行十三人,他们所要进的京城是飞鸟小垦田宫。由于朝中有人反对隋使裴世清一行由难波入京,所以改为将其迎入海石榴市,再由此处入京。这样一来一行人就由难波乘船逆流而上,经由初濑川在海石榴市上岸,然后经上之道最终抵达飞鸟小垦田宫。

同书推古十八年纪则有如下记载:

“冬十月,己丑朔丙申,新罗、任那使人臻于京。是日,命额田部连-比罗夫,为迎新罗客庄马之长,以膳臣大伴,为迎任那客庄马之长。即安置阿斗河边馆。”

由上面这条记载可以得知新罗、任那使被安置在阿斗河边馆。阿斗是地名,为物部氏的根据地,具体比定的地点有河内国涩川郡(大阪府东大阪市)和大和国式下郡阿刀村(奈良县田原本町)两种说法。无论是上述哪个地点,都位于大和川与寺川合流流域、下之道附近。可以推测新罗、任那使者入京也利用了寺川上的舟船。

下面就让我们逐一分析奈良盆地南部的众多河川,并推断古代豪族是如何管理与支配这些河川的。


1) 初濑川

前文我们提到隋使裴世清一行是由初濑川逆流而上入京的,值得注意的是在其支流布留川附近就有著名的石上神宫,这里可能就是古代海石榴市的分界地。海石榴市(桜井市金屋附近)据武烈即位前纪记载,有阿倍山田道可达飞鸟,并与忍坂(桜井市忍坂)、磐余(桜井市池之内附近)相通。

推古十六年纪记载“时阿倍-鸟臣、物部依网连-抱,二人为客之导者也。”其实就为我们指明了初濑川的舟运管理和流域支配是怎样的一种情形。我们只要看看初濑川上游是什么氏族的根据地就会一目了然。阿倍氏是根据地在大和国十市郡安倍村(《延喜式》神名帐记载大和国城上郡高尾安倍神社镇座地一带、桜井市安倍)的豪族,根据地就在海石榴市附近。而物部依网连氏的根据地是河内国丹比郡依网乡(大阪府松原市),是物部氏的同族。五世纪以来,河内平原中流淌的旧大和川的管理、支配据考证就是控制在物部氏及其同族手中。初濑川和布流川汇合处的石上神宫就是物部氏的祭祀地。石上(奈良县天理市)之地,是五世纪后半叶物部氏进出大和的据点,而河内的根据地则由物部一族所掌握,随时可以由旧大河川逆流而上经由初濑川、布流川抵达石上之地加以支援。

关于海石榴市东南方的忍坂,垂仁三十九年纪十月条有如下记载:

“三十九年冬十月,五十琼敷命居于茅渟菟砥川上宫,作剑一千口。因名其剑谓-川上部,亦名曰-裸伴。藏于石上神宫也。是后,命五十琼敷命,俾主石上神宫之神宝。”

即五十琼敷命将一千口大刀由忍坂转移到石上神宫,并加以看护。天武十二年,五十琼敷命的后裔被赐于连姓,第二年又被赐姓宿祢。忍坂成为刑部(忍坂部)造氏的根据地,他们是物部氏的同族。

物部连氏与以忍坂为根据地的氏族集团应该有一定的从属关系,忍坂和石上由初濑川和布留川联系起来,这两条河流的管理与支配应该是以物部氏为主、阿倍氏为辅这样的模式来进行的。所以,选择“阿倍-鸟臣、物部依网连-抱,二人为客之导者也”是理所当然的,导者,顾名思义就是向导之意,物部依网连氏与阿倍氏担任此职是再适合不过的了。


2) 寺川

前文提到新罗、任那使者就是利用寺川进入飞鸟的,寺川在桜井市戒重附近与横大路相交(小西桥),一路由鸟见山西麓南下,离磐余之地不远。这一带在奈良时代有大伴氏的庄园迹见田庄(见《万叶集》一五六一号和歌),迹见在鸟见山麓附近,《万叶集》一五四九号和歌也提到大伴宿祢稻公的迹见庄。此外,竹田庄(见《万叶集》七六O号、一五九二号和歌)也是大伴氏的庄园,就位于寺川流域的东竹田(橿原市东竹田町)。大伴氏的根据地是在摄津之住吉(见钦明元年纪九月条)以及和泉的沿海地带。大伴氏在那儿拥有私有领地,可以想见,五世纪后半叶大伴氏进入大和后,就将戒重附近一带作为出入大和的据点了。正因为这样,寺川对于大伴氏来说就变得非常重要,因为大伴一族原来在摄津、河泉地区的根据地与在大和的据点必须依靠寺川来进行联系。大伴氏可以利用在河内平原内的旧大和川进入寺川,再抵达自己在大和的据点。所以,寺川的管理与支配当属大伴氏所有,应该是没有疑问的。


3) 飞鸟川

据考证,与苏我氏有关系的河川很多。苏我稻目的居住地有小垦田家(见钦明十三年纪十月条,明日香村丰浦)、向原家(同上)、轻曲殿(见钦明二十三年纪八月条、橿原市大轻町),而苏我马子的住宅是石上宅(见敏达十三年纪、有橿原市石川町和河内国石川郡两种不同的说法)、槻曲家(见用明二年纪四月条、所在不详)。此外,苏我马子(岛大臣)在岛有居所(见推古、舒明纪),苏我蝦夷、入鹿父子则居住在甘橿丘之东(见皇极三年纪十一月条).和田萃先生认为在五世纪后半叶至六世纪前半叶之间,苏我氏是以轻一带为根据地的,六世纪后半叶以后则将势力伸展到了飞鸟真神原上游地区的岛,其势力进出的方向与飞鸟川的流向吻合。笔者认为,苏我氏的根据地在五世纪后半叶以前并不是在轻,而是在高市郡曾我一带。曾我川流域的曾我之地,离东边的飞鸟川仅有一、二公里远(橿原市内膳町、小网町附近)。飞鸟川与曾我川其实靠得很近。苏我氏在五世纪后半叶的苏我满智时代,以曾我地区为根据地,借助曾我川、飞鸟川扩张势力。到了六世纪前半叶的苏我稻目时代,苏我氏的势力伸展到了小垦田、岛、轻等地。据此,笔者认为飞鸟川五世纪后半叶后就归苏我氏管理与支配了。


4) 曾我川

曾我川流经曾我之地(橿原市曾我町),其支流高取川直达桧前。桧前是东汉直氏的根据地,苏我稻目曾在此设置大身狭、小身狭屯仓(见钦明十七年纪十月条,橿原市见濑)。曾我川的干流贯穿巨势氏的根据地(大和国高市郡巨势乡、高取町越智周边),与葛城川的流向大致平行。曾我川的名字应该是得自其流经的苏我氏根据地之一高市郡苏我里(橿原市曾我町、曲川町一带),《延喜式》神名帐也有“宗我坐宗我都比古神社”(橿原市真菅)的记载。

和田萃先生指出苏我氏在进出轻地之前是居住在曾我之地的,此地位于曾我川与高取川的汇合点上,与横大路相交,物资的运输囤积颇为便利。写到这里,我突然想起苏我仓山田石川麻吕的氏名很可能就出自“苏我仓”。 五世纪后半叶,苏我氏利用曾我之地便利的地理条件运输囤积物资,管理仓库,这大致是不会错的。

钦明十四年纪七月甲子条有如下记载:

“秋七月,辛酉朔甲子,幸樟勾宮。苏我大臣稻目宿祢奉敕遣王辰尔,数录船赋。即以王辰尔为船长。因賜姓为-船史,今船连之先也。”

钦明天皇的行宫樟勾宮(橿原市曲川町)就位于曾我之地,苏我稻目奉命令王辰尔管理船赋值得引起注意。王辰尔的后裔氏族船连氏的根据地是在河内国丹比郡野中乡(大阪府藤井寺市野中),苏我稻目将大和国苏我氏领地内的船赋交由王辰尔管理,而苏我仓物资的运输经营都必须借助曾我川来进行,王辰尔的后裔氏族船连氏在河内居住,这些现象表明在苏我稻目的时代(六世纪中叶)曾我川应该与旧大和川及石川有汇合点,或者说三者是相通的。这样一来才能够自由进出河内与大和,并管理配下的船赋。

此外,还有一点值得一提,那就是曾我之地附近还是忌部氏的根据地(橿原市忌部町),忌部氏是凭借参与祭祀而兴盛起来的氏族,而六世纪时很可能也参与了苏我仓的建造。


5) 葛城川

古代的葛城,范围大致位于金刚葛城山麓与二上山麓一带,中心点在掖上周边(今御所市东北部附近).这里是葛城氏的根据地,葛城川南北贯穿此地。沿岸有高宫(葛上郡高宫乡、御所市东南)、忍海(忍海郡、御所市北部)、佐糜(河内国石川郡、葛城上郡佐味)、桑原(葛上郡桑原郡)及供奉“葛木坐一言主神”的式内社(御所市森胁)。高宫以下四邑,据神功五年纪记载,葛城袭津彦侵略朝鲜后将俘虏来的人都安置于此,这些人成为葛城氏的领民、四邑汉人的祖先。

葛城袭津彦在《古事记》中被写作“葛城长江曾都毗古”,而《纪氏家牒》中则记为“葛城长柄袭津彦宿祢”。长江与长柄,究竟哪个更可信?支持长柄说的认为从长柄丘岬(见神武即位前纪己未年二月条)、长柄社(天武九年纪九月条)、葛上郡长柄神社(见《神名帐》御所市名柄)等记录可知“长柄”当为地名。而支持长江说的则认为,长江应该与大河有关,这大河就是大和川。无论哪种说法,都说明葛城袭津彦极可能是四世纪末真实存在过的人物,他借助领内的葛城川经由龟濑峡谷进出河内,进而参与旧大河川的管理与支配,活跃于对朝鲜半岛的外交、军事行动中。不仅如此,他还将从朝鲜半岛掠夺回来的人们安置在自己控制的高宫、忍海、佐糜及桑原四邑境内。因此,从四世纪末至五世纪后半叶雄略朝葛城氏被灭亡为止,葛城川和旧大河川的水运管理及沿途流域是由葛城氏所掌控,应该是事实。

葛城之地与苏我氏究竟有什么关系呢?葛城氏的根据地掖上之地,临近苏我氏支配的曾我川流域,葛城氏灭亡后,苏我氏很容易就能够进出葛城之地,填补这一势力空白地带。于是,四邑汉人的代表东汉直氏从属于苏我氏,苏我氏一举掌握了国家的命脉——旧大河川。苏我马子曾经向推古天皇提出割据葛城县的要求,但被推古天皇所拒绝(见推古三十二年纪),而苏我蝦夷在高宫建设祖庙也值得引起注意(见皇极元年纪)。

葛城川在奈良县王子町附近与大和川合流形成葛下川。葛下川上游为当麻之地,整条河流沿马见丘陵西侧与之平行由北向南流动。当麻是葛城氏势力圈的最北端,近年在丘陵上发现的马见古坟群就被认为是葛城氏的坟墓。既然葛下川流域是葛城氏的势力范围,那么葛下川就应该也是由葛城氏管理和支配。后面我们还会提到葛城氏灭亡后,苏我氏管理着朝廷的仓库当麻仓,这也是苏我氏在葛城氏灭亡后接收其势力圈的佐证之一。

马见丘陵东侧也有南北流向的河流,那就是发源于奈良县新庄町的高田川,笔者推测高田川也是由苏我氏管理和支配。高田川在奈良县河合町北部附近与葛城川、曾我川合流,进而与大和川汇合,合流点就在天武纪中提到的竜田,三川合流点附近有名为“广濑坐和加宇加乃壳卖神社”(见《神名帐》河合町川合)的古社。这表明古代豪族对河川一直是很重视的。


6) 石川

最后,让我们把目光移出大和,关注一下河内国境内与大和川合流的石川(汇合点在大阪府柏原市安堂町和藤井寺市船桥附近),这是与苏我氏有密切联系的一条河流。石川之名,取自地名(河内国石川、锦部两郡,位于大阪府南河内郡南部及河内长野市北部的石川中流一带)。石川是苏我氏的根据地之一,《三代实录》元庆元年十二月二十七日条记载有石川朝臣木村的奏本:

“木村言。始祖大臣武内宿祢男宗我石川。生于河内国石川别业。故以石川为名。”

河内国石川郡成为石川朝臣祖先的所在地,据考证应该是苏我稻目时代的事情。苏我氏控制石川后一族改称石川臣氏,所谓宗我石川其实就是苏我氏一族。也就是说,河内国石川郡早在六世纪前半叶的苏我稻目时代,就已经为苏我氏所控制,成为其根据地之一。因此,从六世纪前半叶的苏我稻目时代开始,石川的水运管理与支配就为苏我氏所掌握。

钦明十四年纪记载有苏我稻目命王辰尔数录船赋一事,这说明六世纪中叶以后,苏我氏趁葛城氏灭亡之机一举获得了曾我川、飞鸟川、葛城川(包括葛下川、高田川)以及石川的管理与支配权。王辰尔的后裔氏族后来分裂成船、津、白猪(养老四年葛井连氏改姓)三氏,但居住地均位于石川与旧大和川合流点附近的河内国丹比郡。其中船连氏在大阪府藤井寺市、津史氏在同郡高鹫大津神社附近,而白猪史氏则在同郡葛井寺附近。由此可见,苏我稻目控制了曾我川、飞鸟川、葛城川(包括葛下川、高田川)以及龟濑峡谷旁的石川,命船、津、白猪三氏的祖先负责诸河川的水运管理和支配。

上面我们大致分析了奈良盆地南部诸河川的历史状况与势力划分情况,现在我们可以总结一下:

一)河川的上游地域往往成为豪族的根据地,豪族们为什么不选择在下游地域建立根据地呢?因为控制了河川的上游地域,就可以很方便的以此作为进出大和的据点,并借助所控制的河川与大和国以外的根据地保持密切联系,获得必要的支援。具体来说:

1)初濑川和支流布留川为物部氏和阿倍氏所控制;

2)寺川为大伴氏所控制,并借此与河内、摄津的根据地保持密切联系,将寺川流域作为进出大和的据点;

3)飞鸟川与曾我川为苏我氏所控制;

4)葛城川本属葛城氏控制,但葛城氏灭亡后即为苏我氏所控制;

5)石川以及大和国西南部、河内国南部的诸河川均为苏我氏所控制。


二)各豪族获得对诸河川管理与支配权的年代:

物部氏、阿倍氏、大伴氏控制初濑川、寺川当为五世纪后半叶雄略朝以后,也即葛城氏没落之后;苏我氏控制飞鸟川估计在五世纪后半叶的苏我满智时代;苏我氏控制石川则应在六世纪的苏我稻目时代;曾我川和葛城川情况比较特殊,五世纪以来苏我氏与葛城氏的根据地均在此附近,应该对两川都有部分控制权,而五世纪后半叶葛城氏灭亡,苏我氏遂独占两川。


三)奈良盆地南北方向有寺川、飞鸟川、曾我川与葛城川等河流,盆地东西方向则有横贯其间的横大路。初濑川延长线上的伊势道也与石川的长尾街道相交,整个奈良盆地有着错综复杂的交通网络。横大路与曾我川的交汇点是苏我氏的根据地之一,那里有著名的苏我仓,而附近的轻之地就成为繁华的交易场所。


四)寺川、飞鸟川、曾我川与葛城川均与横大路交汇,这不是巧合,而是大和朝廷整备官道的结果。我们推测,很可能是在推古朝时代对钦明朝及之前形成的大和与河内间的自然通道进行了整修。然而,推古朝时代难波、大和、飞鸟间的官道还没有整备完善,水路运输仍然有极其重要的意义。因此,古代河川水运的管理与支配,是豪族政治与经济的命脉,不能不令各豪族极度重视。



综上所述,苏我氏正是在葛城氏灭亡后获得了曾我川、飞鸟川、葛城川(包括葛下川、高田川)以及石川的管理与支配权,从而获得称雄于豪族的资本,下一节我们就将探讨五世纪后半叶苏我氏的实态和葛城氏的没落之间的关系。



三 葛城氏的没落与苏我氏的进出



苏我氏在苏我稻目之前的系谱不明之处甚多,《纪氏家牒》记载有苏我满智到苏我稻目的系谱:

“系图传曰。苏我稻目宿祢者,苏我石河宿祢之玄孙、满智宿祢之曾孙、韩子宿祢之孙、马背宿祢(亦曰高丽)之子,历事宣化、钦明两朝,为大臣。”

将之系图化的话就是下面这个样子:

苏我石河宿祢------满智宿祢------韩子宿祢-------马背宿祢(高丽)-----稻目宿祢

根据上面这个系谱,稻目应该称满智为曾祖父。苏我满智宿祢据《公卿补任》履中天皇条记载“但初任及薨年未详”,是一位经历不明的人物。满智之子韩子,据雄略九年纪三月条记载与大伴谈连、纪小弓宿祢、小鹿火宿祢一起征讨新罗,同年纪五月条记载小鹿火宿祢被纪小弓宿祢之子纪大磐宿祢夺去兵权后,挑拨苏我韩子宿祢与纪大磐宿祢之间的关系,本欲借韩子宿祢之手杀死纪大磐宿祢,结果前者反而为后者所射杀。从这些记录来看,苏我韩子宿祢作为入侵新罗的将领,是真实性较高的人物。

然而,为什么会被称为韩子宿祢呢?这个人名揭示此人与朝鲜半岛有很深的关系。继体二十四年纪九月条在吉备韩子那多利、斯布利的人名旁加有注解:“大日本人,娶蕃女所生为韩子也。”这样就容易理解韩子宿祢及其子马背宿祢(高丽)之名了。马背宿祢尚且是别名高丽,而韩子宿祢则是本名就显示其与朝鲜半岛有关系。可惜的是,马背宿祢的生平也缺乏史料记载。

履中二年纪十月条有苏我满智宿祢与平群-木菟宿祢、物部-伊莒弗大连、圆大使主共执国事的记载。可满智宿祢这样经历不明的人是怎样与人共执国事的呢?对此,《古语拾遗》有如下记载:

“至于长谷朝仓朝――――自此而后,诸国贡调年年盈溢。更立大藏。令苏我麻智宿祢,检校三藏(斋藏、内藏、大藏)。秦氏出纳其物。东西文氏,勘录其簿。是以汉氏赐姓。为内藏大藏。令秦汉二氏,为内藏大藏主钥藏部之缘也。”

这就是关于苏我满(麻)智宿祢唯一比较详细的资料记载了,满智宿祢身为三藏检校者,将秦氏、汉氏这样的渡来系氏族纳入自己的势力圈中,进而管理和支配了三藏。虽然在雄略朝是否就已经有独立的内藏和大藏还有待证实,但苏我满智宿祢在雄略朝成功获得了朝廷之藏的管理与支配权却是大致可信的。

前面我们提到苏我氏的根据地在曾我川流域的曾我之地,那里有其经营的苏我仓。五世纪后半叶是苏我氏的草创期,苏我氏借助曾我川和苏我仓从事物资的运输与经营。可能就在此前后,也获得了经营大和朝廷之仓(大藏、内藏)的权利。

五世纪后半叶的雄略朝,大伴氏与物部氏这样负责军事的伴造氏族消灭了葛城氏。据《日本书纪》记载,葛城氏献出“葛城宅七区”(《古事记》安康记中为五处屯仓)。应该就在此时,苏我满智宿祢不失时机的将根据地从曾我去葛城移动。苏我氏的根据地曾我川流域接近葛城氏的根据地掖上一带,于是苏我氏顺利的接收了原本属于葛城氏的掖上之地。与此同时,苏我氏并没有放弃原来的根据地大和曾我,而是将其交由同氏管理和支配。一旦成功掌握了葛城川、高田川和葛下川,苏我氏也就成功的将诸河川与原来的根据地曾我川连通起来,进而通过龟濑峡谷畅通无阻的进出河内。也许就在此后不久,苏我氏成功获得了河内国南部石川的管理与支配权。

此外,葛城氏旧领地中的忍海仓(忍海仓连氏,见《日本续纪》宝龟八年正月辛亥条)、当麻仓(当麻仓之首氏,见用明纪及法王帝说)也值得一提。忍海仓位于葛城川流域,当麻仓位于葛下川流域,是否为葛城氏所有的仓库还难以确定,也可能是苏我氏在葛城氏灭亡后所兴建的。不过正如前文所提到的,在葛城氏灭亡后,苏我氏借执掌三藏之名,管理和支配了这些朝廷之仓。另外,河内的矶长、高安郡有春日藏(春日藏首氏,见《大日本古文书》一之六三一条),前者位于石川流域,后者则位于旧大河川流域。这说明苏我氏在六世纪,就成功的以建设朝廷之仓的名义自由进出河内,并由此而获得石川与旧大河川的管理与支配权。

葛城氏没落后,本来以摄津、河内为根据地的大伴连氏、物部连氏等连姓豪族成功进入大和,建立起自己的田庄,在石上建立祭祀地,并由此而与河内保持密切联系。大伴连氏与物部连氏通过掌握初濑川、布留川和寺川,利用水运成功的由河内自由进出大和。但是,反方向从大和进出河内却并不那么自由了,因为那里是臣姓氏族苏我臣氏的势力范围。苏我氏在葛城氏没落后独占了葛城川、高田川、葛下川以及大和南部的诸河川与河内东南部的石川的管理与支配权。苏我氏借助掌握这些河流而进一步扩张了自身的势力范围。



四 天皇家的专用河川与大化改新


前面我们讲到苏我氏在稻目时代就通过龟濑峡谷取得了石川的管理与支配权,自由进出河内。关于这一点,其实还有其他佐证,那就是当时在吉备五郡设立白猪屯仓一事(见钦明十六年纪七月壬午条)。朝廷派遣王辰尔的外甥白猪史胆津前往白猪屯仓勘定田部的丁籍(见钦明三十年纪正月辛卯条及同年纪四月条)。苏我马子时代,曾派遣苏我马子前往吉备国,增益白猪屯仓与田部(见敏达三年纪十月丙子条)。此时屯仓的田令是葛城山田直瑞子,此人很可能就是葛城的豪族出身,在葛城氏灭亡后投入了苏我氏帐下,所以苏我氏才会派他前往吉备(见钦明十七年纪七月己卯条)。

六世纪中叶后,苏我氏经营着吉备白猪屯仓,可以想见,屯仓的收纳物都是利用船只运入大和。大致的运输线路应该是从吉备出发,经由濑户内海东行到达难波津,然后沿旧大和川逆流而上抵达龟濑峡谷,再运送到大和的皇宫所在地。如果要运送到钦明天皇的矶城岛金刺宫(式上郡),就要借助初濑川;如果要运到敏达天皇的百济大井宫(高市郡),就得借助曾我川和葛城川;如果要运到敏达天皇的译语田宫或用明天皇的池边宫、崇峻天皇的仓梯宫(十市郡),则需利用寺川;若要运到推古天皇的丰浦宫、小田垦宫(高市郡附近)就得利用飞鸟川;而要运达舒明天皇与皇极天皇在高市郡的皇宫,也必须借助飞鸟川。由此可见,控制这些河流有多么的重要了。

但是,苏我氏从难波逆流而上将物资运入大和还是有阻碍的,那就是必须通过旧大和川下游流域,而那里恰恰是物部氏的根据地。如果要避开,就得利用大和国东侧的初濑川,偏偏那里也是物部氏的势力范围!积极经营吉备屯仓的苏我氏必然渴望获得旧大和川的管理与支配权,从而使自己能自由进出大和。因此,苏我马子时代,苏我、物部两氏的对立,起因固然可能是苏我马子与物部守屋之间就崇佛还是排佛起了争端,但很可能其中也包含着对旧大和川管理与支配权的争夺。关于这一点,龟井辉一郎先生有很精彩的论述。

物部氏以石上之祭祀地作为其进出大和的根据地,而河内进入大和的咽喉要道、旧大和川与石川的交汇点龟濑峡谷却被苏我氏所控制,这对物部氏来说也是难以承受的一种打击。于是,用明二年(五八七年),两派斗争的结果是以苏我马子消灭物部守屋而告终。苏我氏终于得偿所愿,成功的获得了旧大和川的管理与支配权,从而将吉备到大和的整条水路牢牢控制在自己手中。

现在我们来小结一下五世纪后半叶以后苏我氏的势力变化情况。苏我氏的根据地,原本在曾我川流域的大和高市郡曾我地方,苏我氏拥有曾我川与飞鸟川的管理和支配权。葛城氏灭亡后,取得了葛城川(包括高田川、葛下川)的管理与支配权,将势力扩张到葛城地方,并控制龟濑峡谷进而将河内国南部的石川纳入手中。物部氏灭亡后,苏我氏更是独占了河内国北部旧大和川的管理与支配权。

然而,现在仍然有几个问题需要解决。

一)难道天皇家没有想过直接管理与支配河川吗?龟井辉一郎先生最先提出了这一点。圣德太子迁居斑鸠,就可以视为天皇家势力试图掌管大和川的一次尝试。随着对隋朝外交的深入,太子必然希望从难波津到大和之间处于天皇家的控制之下。但是,当时难波津、旧大和川都掌握在苏我氏手中,太子的这次尝试并没有成功。

二)六四五年,中大兄皇子消灭了苏我氏,终于打通了大和与难波间的通道,大和川成为天皇家的专用河川。第二年大和朝廷发布了改新之诏,其中第二条就提到了整备陆上交通所需的驿马、传马,但却没有提到整备水上交通所需要的舟船。六四五年,朝廷决定迁都难波津,这次迁都并不是孝德天皇的意思,而是中大兄皇子强行要求的。中央的命令要迅速而准确的传达地方,整修四通八达的官道和驿站当然是当务之急,但中大兄皇子却忽视了水上运输的重要性。大和川已经成为天皇家的专用河川,可以顺利的凭此进出飞鸟和难波,中大兄皇子却断然选择了迁都,于白雉二年(六五一年)将都城迁到花了六年时间才建成的难波长柄丰碕宫。但是不久之后的白雉五年(六五四年),中大兄皇子突然又再一次的强行将都城迁回了飞鸟,此后成为天智天皇的他又于天智六年(六六七年)将都城迁到了近江大津。将都城迁回飞鸟,大概是终于意识到了大和川的重要性。迁都近江大津京,也可能是出于对琵琶湖――宇治川――淀川这一水运体系的重视。

三)圣德太子与中大兄皇子(天智天皇)都是日本古代杰出的当政者,他们不可能不考虑到难波到大和之间诸河川的重要性。至于此后律令制国家对河川的管理和支配,以及水运的问题,就不再是本文所探讨的课题了。





本文初步探讨了公元五、六世纪苏我氏的实态,并以其势力的进出过程为突破点考察其对大和川的管理与支配。至于苏我氏与奈良盆地北部的河流,如春日氏的根据地佐保川、平群氏的根据地竜田川之间的关系,本文尚未论及,只有留待今后再来探讨。






古代大和川与琵琶湖之间的诸河川(可见长濑、玉串、恩智三条河流)






近代的大和川(1704年后的大和川,河内国内已经改道,而大和国内的各支流却并没有太大变化。)






注:
原书中的注解,绝大多数都是标明文中观点的出处。比如王辰尔的后裔氏族船、津、白猪(养老四年葛井连氏改姓)三氏的居住地,就出自井上光贞所著《王仁的后裔氏族及其佛教》一书中的四一九页。因为对大多数日史爱好者来说,用处不大,故略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