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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戚统治的契机——长屋王之变 长屋王，其父高市皇子文武双全，曾在“壬申之乱”中立下大功，作为高市皇子的长子，长屋王自然得到祖父天武天皇的宠爱（注1）。而他的母亲是天智天皇之女、元明天皇的同母姐妹御名部皇女，从血统上来说，长屋王是不折不扣的皇族。长屋王的正室是草璧皇子与元明天皇的女儿吉备内亲王，二人育有膳夫王、葛木王、鉤取王和桑田王四个儿子。此外，长屋王还与藤原长蛾子生有安宿王、黄文王、山背王，与智努女王生有圆方女王，与安倍大刀自生有贺茂女王。加上异母弟铃鹿王和异母姐妹河内女王和山形女王，长屋王的势力看似根深叶茂牢不可摧。 704年（大宝4年）长屋王被授予从四位下，荫袭制下初次叙位就能获得从四位下这样的高官，实在是十分的特殊（注2），毫无疑问是由于长屋王那令人艳羡的出身。此后他的仕途一帆风顺，709年（和铜2年）任宫内卿，次年为式部卿，716年（灵龟2年）升为正三位，718年（养老2年）与阿倍宿奈麻吕一同担任大纳言。720年（养老4年）8月右大臣藤原朝臣不比等死，次年1月长屋王升为从二位、就任右大臣。同年10月元明上皇将长屋王与藤原房前召至床前托以后事，12月元明上皇死，首皇子（即此后的圣武天皇）即位问题被提上日程，对此持慎重态度的长屋王与主张立即即位的藤原武智麻吕开始对立，最终首皇子没能立即即位，而是在四年之后才得以即位，想来二人的不和大概就是以此为开端的。 722年（养老6年）5月，长屋王被赐于稻十万束（相当于一万石），这在当时是惊人的特例，据说是元明上皇遗诏上这么定的，想来是因为长屋王的正室是元明上皇的长女（同时又是现任元正天皇同母姐姐）的缘故。同年7月，时任太政官的长屋王奏请对僧尼的统制令，限制僧尼不得在各地自由行动而只能常住药师寺。应该说此时的长屋王对僧尼四处活动是持批判态度的，然而后来他却成了热心的佛教徒，728年（神龟5年）就曾书写大般若经600卷，署名“佛弟子长王”。 长屋王生于皇室，自幼受到良好的教育，对汉诗等颇为精通。据《怀风藻》记载曾设诗宴招待新罗使者，也多次主持盛大的宫中诗宴，现今《万叶集》中还留存有他所作汉诗五首。然而，长屋王却是个对人情世故不甚了了之人。 724年（神龟元年）2月4日，首皇子即位成为圣武天皇，长屋王升任正二位左大臣。2月6日，圣武天皇下诏称自己的母亲藤原宫子为正一位大夫人。这本是新皇登基志得意满之时的做法，从人性的角度看也很正常，然而长屋王偏偏不识时务地在3月22日指出这个称号违反先例，说只能按先例称“皇太夫人”，口头上可称“大御祖”。楞是要圣武天皇撤回这道已经颁下的诏令。可想而知，这令圣武天皇多么的难堪和不满，长屋王的杀身大祸恐怕就是在这儿种下的。 727年（神龟4年）2月21日，圣武天皇在内安殿的前庭召集百官，由长屋王宣读勅命———如今天灾凶兆不断，可是天皇不德、宫人怠惰？百官都得奏明自己是否勤于公务。这自然是官场走过场的事情，是做给老百姓看的。从长屋王宣读勅命来看，此时他仍然是首辅大臣。然而728年（神龟5年）8月，朝廷新设中卫府，藤原房前任大将。紧接着，对授刀寮进行了改编强化，五卫府中大伴氏、佐伯氏的势力受到压制，兵权被藤原氏所掌握，异己者长屋王就成了藤原氏的下一个目标。9月，圣武天皇之子、年仅1岁的基亲王夭折。次年2月，圣武天皇在元兴寺召开大法会超度爱子的亡灵。《日本灵异记》记载，偏偏就在这时，长屋王却用手中的玉笏打破了做法事的僧人的脑袋，从而引起骚乱。按说长屋王是深受儒家思想影响的知书达理之人，应该不会无缘无故动手打破别人的头，更何况他本人还是个热心的佛教徒。然而就算只是不小心的无心之过，只怕也会被圣武天皇认为是在故意捣乱，更何况还有藤原氏等人挑拨离间说基亲王就是被长屋王给诅咒死的。于是长屋王的末日终于来临了。 仅仅两天之后，也就是729年（天平元年）2月10日，一场针对长屋王的行动终于拉开帷幕。对此，《续日本纪》中有很详细的记载，让我们看看圣武天皇和藤原氏是如何快速彻底地消灭长屋王的。 729年（天平元年)2月10 日，“左京人从七位下漆部造君足、无位中臣宫处连东人等告密。称左大臣正二位长屋王私学左道，欲倾国家。其夜，遣使固守三关。因遣式部卿从三位藤原朝臣宇合、卫门佐从五位下佐味朝臣虫麻呂、左卫士佐外从五位下津嶋朝臣家道、右卫士佐外从五位下紀朝臣佐比物等，将六卫兵，围长屋王宅。”六卫兵，即设在中央的卫门府、左右卫士府、左右兵卫府和新设立的中卫府。也就是说，在遣使封锁三关（不破关、铃鹿关和爱发关）切断长屋王外逃之路的同时，几乎出动了京城所有的警卫部队来围困长屋王府。 2月11日，“以大宰大贰正四位上多治比真人县守、左大辨正四位上石川朝臣石足、弹正尹从四位下大伴宿祢道足，权为参议。巳時，遣一品舍人亲王、新田部亲王、大纳言从二位多治比真人池守、中纳言正三位藤原朝臣武智麻吕、右中弁正五位下小野朝臣牛养、少纳言外从五位下巨勢朝臣宿奈麻吕等，就长屋王宅穷问其罪。” 2月12日，“令王自尽。其室二品吉备內亲王，男从四位下膳夫王、无位桑田王、葛木王、鉤取王等，同亦自尽。乃悉捉家內人等，禁着于左右卫士兵卫等府。”根本连公平审判的机会都没有，第三天就令长屋王夫妇及四个儿子自尽，连家中仆役也被押往左右卫士、兵卫等府。 2月13日，“遣使葬长屋王、吉备內亲王尸于生驹山。” 2月17日，“外从五位下上毛野朝臣宿奈麻吕等七人，坐与长屋王交通並处流。自余九十人悉从原免。”上毛野朝臣宿奈麻吕等七人，被作为长屋王一党处以流刑，这无疑是藤原氏在趁机排除异己。 2月18日，“遣左大辨正四位上石川朝臣石足等，就长屋王弟从四位上鈴鹿王宅。宣敕曰，长屋王昆弟姉妹子孙及妾等合缘坐者，不问男女，咸皆赦除。是日，百官大祓。”这是进一步的收买人心，力图使局面安定下来。值得注意的是“是日，百官大祓。”这一句，这是为什么呢？只怕上至圣武天皇、下到文武百官，每个人都心知肚明，长屋王是冤死的。在极为相信鬼神怨灵的王朝时代，为求得心里安稳，也只有来个百官大祓了（注3）。 2月21日，“曲赦左右京大辟罪已下。并免缘长屋王事征发百姓杂徭。又告人漆部造君足、中臣宫处连东人並授外从五位下，赐食封卅戸、田十町。漆部驹长从七位下。並赐物有差。” 2月26日，“长屋王弟姉妹并男女等见存者，預给禄之例。”这是圣武天皇良心不安还是在收买人心？ 3月4日，圣武天皇一日之内给三十余人升官晋爵，很不正常。除了长屋王的异母弟铃鹿王，逼死长屋王的藤原朝臣武智麻吕、小野朝臣牛养、巨势朝臣宿奈麻吕等人外，也另外升了一些人的官位。如果说石川朝臣石足、多治比真人县守、大伴宿祢道足是新任参议，应该晋升，那么其他那些恐怕是为了使这次行动不至于太显眼才放到一起来升官的吧？最值得注意的是，单独提到“以中纳言正三位藤原朝臣武智麻吕为大纳言。”这是藤原氏掌握实权的重要一步。 这次在短短数日之间所发生的事件被称为“长屋王之变”，有趣的是同样是在《续日本纪》中，天平十年条里“密告”被改为“诬告”。“天平十年(七三八)七月丙子(十)，左兵库少属从八位下大伴宿祢子虫，以刀斫杀右兵库头外从五位下中臣宫处连东人。初子虫事长屋王颇蒙恩遇。至是适与东人任于比寮，政事之隙相共围碁。语及长屋王，愤发而骂。遂引剑斫而杀之。东人即诬告长屋王事之人也。”既然说是诬告，那不就是承认长屋王是冤枉的吗？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让我们回头仔细分析一下“长屋王之变”吧。仅仅因为两位低级役人的告密（一个是从七位下、一个甚至无位），而且罪名是不清不楚的私学左道（异端之术）、意图谋反，连夜以藤原宇合为首的六卫之兵就包围了长屋王府。第二天圣武天皇就派遣知太政官事舍人亲王、大将军新田部亲王、大纳言多治比池守、中纳言藤原武智麻吕等逼供。第三天就令长屋王自尽，妻子吉备内亲王和四个儿子也都自缢而死。本来按照狱令，谋反者是要处以斩刑的，由于长屋王等人拥有很高的地位才允许其在自己的宅邸自尽。《日本灵异记》上说长屋王在子孙服毒后将他们绞杀，而后自己服毒自杀。总之，长屋王与吉备内亲王一家在三天内就被剿灭了，谈不上什么审判，也没有辩解的机会。 透过现象看本质，“长屋王之变”是权力由皇族转入藤原氏手中的一个契机，称其为历史转折点也不为过。我们知道，圣武天皇（首皇子）的母亲是藤原不比等的女儿藤原宫子，也就是说藤原四兄弟（藤原武智麻吕、藤原房前、藤原宇合与藤原麻吕）是他的亲舅舅。如果不是长屋王的阻挠，在祖母元明上皇死后，他就该即位的。虽然四年后，亲姑姑元正天皇还是让位给他了，但心里对长屋王肯定是有所不满的，只是这时念在都是皇族，还不至于起杀机（说起来长屋王是圣武天皇的叔父辈）。716年（灵龟2年），圣武天皇娶与自己同年的阿姨藤原光明子为妻，727年生下基亲王，藤原氏的势力日渐壮大。与此相对，以长屋王为代表的皇族势力开始动摇，二者在是否立藤原光明子为皇后一事上彻底决裂。 727年（神龟4年）藤原光明子生下基亲王后，欣喜若狂的圣武天皇很快就封才一个多月大的基亲王为皇太子，并赐给光明子食封1000户，对光明子母子的宠爱溢于言表，傻瓜也知道他想立光明子为皇后。天皇的妻妾分为后（一人）、妃（二人，也称中宫）、夫人（三人，也称女御）、嫔（四人，也称更衣）等四级身份，臣下的女儿不能充当后、妃，这是一贯的不成文法。皇室自古以来不选皇族以外的女子充任皇后，长屋王以此据理力争，与藤原氏之间的矛盾终于激化。因为皇后在当时是有相当权力的，可以干预朝政，甚至有可能在丈夫或儿子死后被推举为天皇（圣武天皇的祖母阿闭皇女和太祖母菟野皇女就分别成为元明天皇和持统天皇），所以皇后之位藤原氏是志在必得。更何况基皇子年仅一岁就夭折了，而圣武天皇与犬县养广刀自又生下了与藤原氏没有血缘关系的安积亲王，这样一来连皇太子之位也可能落入安积亲王之手，连带着藤原氏的外戚地位也就不保，这就难怪藤原氏会心急如焚了。长屋王极有可能正是出于打击藤原氏势力的目的而坚决反对立藤原光明子为皇后的，然而这最终给自己召来了杀身之祸。729年（天平元年）的8月10日，也就是在剿灭长屋王半年之后，藤原光明子终于成为皇后，这恰恰说明皇室向藤原氏等《律令》官僚制下的新兴贵族让步了。藤原不比等的四个儿子在朝中分别担任要职，长子藤原武智麻吕位居大纳言兼大宰帅，次子藤原房前任参议、中务卿、中卫大将，掌握实权，藤原宇合任参议、式部卿，藤原麻吕任参议、兵部卿，分别掌管文武官吏的人事关系。兄弟四人在议政官中占了半数，确立了藤原四子体制，掌握了政权。738年，藤原光明子之女阿倍内亲王被立为皇太子（即以后的孝谦天皇），这是日本历史上第一次立女性为皇太子，再次有力地证明了藤原氏权倾朝野。 让我们来看看长屋王的对手都是些什么人呢？知太政官事舍人亲王，也就是《日本书纪》的主编，天武天皇之子，他一直在牵制长屋王。因为长屋王的母亲身份低微，所以长屋王没能继承皇位。当然这很可能是持统天皇的阴谋和借口，她自然想让自己的儿子草璧皇子和孙子轻皇子即位。说起来很悲哀，一直牵制他的舍人亲王其实是长屋王的亲叔叔。正是这位叔叔，与藤原不比等关系亲密，在721年藤原不比等死后，长屋王以右大臣位列首辅之时，开始制约着他，并最终亲自去逼供。带兵包围长屋王府的藤原宇合，是藤原四兄弟之一，也是724年平定虾夷叛乱的征夷持节大将军，手握重兵。然而最终要致长屋王于死地的，不是他们，而是圣武天皇！就象要杀死岳飞的不是秦桧而是宋高宗赵构一样，如果没有圣武天皇的撑腰或默许，藤原氏还没有那么大的权力能冒天下之大不韪拿长屋王开刀。长屋王先是阻挠圣武天皇继位，后又屡屡令圣武天皇不满，觉得他对自己干涉太多。不让自己给母亲一个尊号、不让自己立后，最后竟然诅咒自己心爱的儿子基亲王令其夭折，还在法事上故意捣乱，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那么，前文提到《续日本纪》对此事前后不一的记载，又是怎么一回事呢？比较合理的解释是在编撰《续日本纪》后半部分时，长屋王已死多年，藤原氏大权在握，乐的牺牲一个当初的告密者来粉饰此事、收买人心吧？然而公道自在人心，政治斗争本来就是极端残酷的，成王败寇，长屋王只是一场政治斗争中的失败者而已。虽然他是个多才多艺之人，可惜比起藤原氏来，在人情世故和政治手段上，还是略逊一筹。随着他的死去，皇族统治渐为藤原氏的外戚统治所取代，日本历史又翻开了新的一页。 注1：对于长屋王的年龄一直有异议，《公卿补任》说死时46岁，《怀风藻》说死时54岁，所以其出生也就有676年（天武5年）和684年（天武13年）两种说法。 注2：荫袭是指五品以上人员的儿子依靠父亲的品阶功劳而获得一定品位的制度，相对而言，他们也比较容易获得晋升，实际上就是变相世袭。 注3：祓，是古代一种除灾求福的祭祀，也泛指扫除。这里很明显是指除灾求福的祭祀。
（长屋王之墓）
《续日本纪》、《日本灵异记》 http://www.page.sannet.ne.jp/gutoku2/nagayaounohen1.html http://www.tabiken.com/history/doc/N/N207L200.HTM http://www3.zero.ad.jp/katokumi/nagayaoh.htm http://www.asahi-net.or.jp/~sg2h-ymst/nagaya.html http://www.asahi-net.or.jp/~sg2h-ymst/yamatouta/sennin/nagaya2.html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