塩冶判官高贞

飞影才藏/作


[文章前言]

  本文主要资料来源于《太平记》[注1],其中难免有些与《梅松论》不合之处。

[塩冶氏源]

  出云塩冶氏源于近江名门佐佐木氏,宇多源氏成赖曾在近江国蒲生郡的佐佐木庄居住,其子孙开始自称为佐佐木氏。“源平合战”之时,成赖之玄孙秀义曾率领佐佐木氏跟随源赖朝而立下许多战功,秀义的诸子也都得到了幕府的封赏,其中五子义清被任命为出云和隐岐两国守护,自此义清一族开始世袭此职。至义清之孙赖泰担任出云守护之时,因其惣领在出云国塩冶郡,赖泰也开始自称为塩冶左卫门尉,是为出云塩冶氏的先祖。镰仓时代末期,塩冶氏的家主是赖泰之孙--塩冶高贞。


*出云塩冶八幡宮*

[塩冶高贞]

  塩冶高贞也被称为塩冶判官,具体生年不详,继承祖业后成为镰仓幕府的出云守护。镰仓末期时局动荡,虽说与同时代的楠木正成或足利尊氏等人相比,塩冶高贞算是个不起眼的小人物,但是他在战场上和政治斗争中成败,同样也左右着自己一族的命运。
  元弘二年(1332)春,后醍醐天皇因倒幕失败被流放到了隐歧岛,而楠木正成和护良亲王却仍然在金刚山麓和幕府军对抗,此举引发各地豪族纷纷响应。元弘三年(1333),倒幕运动进入高潮,甚至幕府的一些守护也开始蠢蠢欲动。同年二月,与高贞同为佐佐木一族的富士名义纲曾暗中联络后醍醐天皇,策划让后醍醐天皇由隐歧的知里夫港乘船出逃,然后在出云或者伯耆登陆。后醍醐天皇将自己的一名侧室赐给了义纲,希望他能够拉拢出云的塩冶氏。富士名义纲来到出云拉拢塩冶高贞,反被高贞监押。
  据说当时塩冶高贞曾招集出云邻近诸国的船师造船,有可能是准备对付后醍醐天皇出逃。同年二月二十三日后醍醐天皇逃出隐岐,一行人曾乘船抵达出云的野波海湾,但由于野波村的地头拒绝接纳天皇等人,于是后醍醐天皇转而打算在出云的杵筑海湾附近登陆,而幕府的隐岐守护佐佐木清高在得知天皇出逃的消息之后,派出数十艘船进行追捕,后醍醐天皇又一次被迫改变了目的地,最后只好在伯耆国的名和凑上岸。在伯耆国,后醍醐天皇得到了当地豪族名和长年的支持,并于伯耆的船上山再一次号召各国兵马倒幕。
  塩冶高贞得知后醍醐天皇在伯耆之后,就很快地改变了自己的立场,他释放了富士名义纲,并率军千余奔赴船上山护驾,而后醍醐天皇也没有怪罪塩冶高贞。当时正值幕府军三千余人在佐佐木清高的率领之下包围了船上山,塩冶高贞配合名和长年将之击退。船上山之战以后,日本关西地方的武士都陆续倒向后醍醐天皇。同年三月,后醍醐天皇命千种忠显率军出山阴道进攻六波罗探题,在足利高氏和赤松圆心的配合下,倒幕军于五月攻克京都。五月二十二日,后醍醐天皇准备起驾京都主持政务,塩冶高贞率领千余人作为回京大军的前部,最先从伯耆出发。六月六日,在京都举行了盛大的入城仪式,塩冶高贞与楠木正成、名和长年、赤松圆心等众多倒幕功臣一起跟随在后醍醐天皇左右。


*后醍醐还京之时,担任前驱的塩冶高贞*

[龙马之事]

  建武政权建立后,塩冶高贞仍旧留任出云守护,不仅如此,他还得到了另一件特殊的赏赐,那就是后醍醐天皇的一名侧室--弘微殿三位局(通称颜世御前)。如果今天还有这样的赏赐,可能会被认为是件笑谈,然而当时的武士却会对这种赏赐感到十分荣耀,这在以前也是有先例的,比如说平清盛的母亲就曾经是后白河天皇的侧室。
  建武政权进行了一系列的改革,这些举措并未取得成功。后醍醐天皇本人一直迷恋于声色犬马,在京都御所的西边建造离宫,时常率亲信来此地观看歌舞和蹴鞠表演,或者召集一些弓骑达人来此地射箭、赛马。值得一提的是,这不同于鹰狩等类似的演武活动,这些人纯粹是为了在此享受生活、消磨时间。不久以后,塩冶高贞向后醍醐天皇进贡了一匹“龙马”,这匹赤毛神驹高达到四尺三寸[注2],而且在外型上与普通马大不相同。这匹马筋骨健壮、身上没有赘肉,头部象鸡头一样,从头到肩长着长长的马鬃,一直垂至膝下。马背好象龙背,并生有四十二簇卷毛,耳朵象削尖的竹子一样指向苍天,双眼象一对铜铃般直视地面。乘马者说他上午六时从出云国的富田(鸟根县能义郡)出发,下午六时就抵达了京都[注3],而且坐在马背上异常平稳,只是由于马的奔跑速度过快,脸被迎面而来的风吹得很痛。
  后醍醐天皇十分喜爱这匹宝马,像对待自己亲爹一样悉心加以照顾,而塩冶高贞在这件事上扮演了一个不算光采的角色,他这么做也许是溜须拍马,也许是感激后醍醐天皇的重用之恩,也有可能二者兼而有之。《太平记》对此事中塩冶高贞其人所作所为并无评价,主要是用以说明后醍醐天皇的骄奢生活无疑让当时的官民万分失望。龙马之事就逼走了诤臣万里小路藤房,失去民众和武士的支持,建武政权正一步一步地走向深渊。

[风云变幻]

  建武二年(1335)八月,足利尊氏在镰仓拥兵造反,后醍醐天皇派尊良亲王和新田义贞兵分两路前去讨伐。塩冶高贞和同族塩治源太左卫门此时归新田义贞指挥,虽然新田义贞先后在矢引川和手越河原两度击败足利军,但同时也传来了尊良亲王已经被尊氏击败的消息。十一月十二日,新田军与足利军在箱根峠对峙,当日上午八时,塩冶高贞跟随尊良亲王和脇屋义助等人一起分兵竹下。正午时分,两军开始激战,虽然新田义贞之弟脇屋义助拼死冲突,但仍然未能力挽狂澜,而塩冶高贞在战败后又一次变节,他投降了足利尊氏。次年正月,足利尊氏在京都附近被北田显家等人击败,估计塩冶高贞也跟随尊氏一起逃至九州。
  延元元年(1336)五月二十五日,卷土重来的足利尊氏在凑川击败新田义贞,宫方名将楠木正成自刃,胜利的天平又一次倒向尊氏。二十九日,足利尊氏率大军进入京都,拥立被废的光严天皇即位,并建立室町幕府,塩冶高贞则任幕府的出云、隐岐守护。
  然而战争并没有结束,延元元年(1336)十月,新田义贞保南朝太子前往金崎城,继续对抗幕府,幕府的斯波越后守高经累战不胜,脇屋义助仅以十六骑就解了金崎之围。得知北陆战况不利的消息后,足利尊氏集结近六万幕府军再次进攻金崎,其中塩冶高贞率领出云、伯耆两国的三千余人驾船五百艘从海路进攻。翌年三月,金崎城终于被攻破。延元四年(1339),后醍醐天皇在吉野病故,后村上天皇即位,虽然此时北田显家和新田义贞已经先后阵亡,但是南朝军队却在脇屋义助的率领下在北陆连败斯波高经,尊氏又一次命令塩冶高贞率本国军队从海上支援高经,于是塩冶高贞从京都返回出云调集部队,此举却让另一个人非常高兴,他就是当时的幕府执事--高师直。

[无风起浪]

  前文曾提到过塩冶高贞的妻子,也就是后醍醐天皇赏赐给塩冶高贞的颜世御前,她被当时的人们认为是位绝世的美女。而高师直自足利尊氏在镰仓举兵之后,一直是尊氏的左膀右臂,室町幕府建立后,他更是权倾朝野。师直为人十分好色,在听闻颜世御前的美貌之后,便一直想将其夺为己有。高师直曾派人给颜世御前写过书信,但未能如愿,于是他就趁塩冶高贞不在家的时候,买通了塩冶家的侍女,潜入高贞的家中偷窥颜世御前。此后,高师直的相思病进一步加重,并开始把塩冶高贞视为眼中钉,试图致其于死地。
  高师直开始在足利尊氏面前诬陷塩冶高贞,并说其有谋反之意,尊氏渐渐对塩冶高贞产生怀疑,塩冶高贞看到形势不妙,于是准备从京都逃回出云。关于塩冶高贞出逃的企图,有人认为他是想回国召集族人对抗高师直,也有人认为他是想回国举兵造反,个人则更认同前者。根据《师守记》和《太平记》记载,历应四年(1341)三月二十四日黎明,塩冶高贞一行三十余人身着狩猎的装束,以鹰狩的名义骑马离开京都,他们通过寺户(京都府向日市)和山崎(大阪府三岛郡)之后,逃向播磨路口。半个时辰之后,塩冶高贞的近臣二十余人护送颜世御前及众多妇孺装扮成去神社参拜的样子也离开了京都,一行人逃往丹波路口。
  但是塩冶高贞出逃的消息却被泄露了,通常认为出卖高贞的人就是其弟塩冶四郎左卫门。弟弟会出卖自己的亲哥哥?这的确令人费解。根据佐佐木氏宗谱上的记载,塩冶四郎左卫门在担任信浓守时叫做塩冶贞泰,而在出云佐佐木氏宗谱和出云佐佐木塩冶惣领次地记(斐川町觉专寺藏)中却没有塩冶贞泰的名字。个人认为出卖塩冶高贞的人就是塩冶四郎左卫门,而他的背叛举动受到出云同族的鄙视,所以才会产生出云宗谱与佐佐木氏宗谱上记载不一的情况。

[播磨阴山]

  在得知塩冶高贞逃跑的消息后,高师直立即前往拜见足利尊氏,并说塩冶高贞妄图逃回出云造反,于是尊氏决定派人追杀高贞。参加追击行动的人也都是幕府重臣,其中指挥者分别是山名伊豆守时氏、桃井越中守直常和大平出云守,三人分率数百人分两路从京都出发。
  桃井直常和大平出云守率领的先头部队共二百五十人,他们负责从丹波路口方向追击,而颜世御前的一行人中包括很多妇孺,行动速度必然很慢,终于在播磨的阴山(兵库县姬路市)被追兵追上了。塩冶高贞的近臣做好了必死的准备,他们停下来保护妇孺进入路旁的民宅,然后开始向追兵射箭,而幕府后续的追兵却不断地到达。看到形势危急,众家臣首先刺杀了自己的妻子和孩子,当时颜世御前怀里还抱着年仅三岁的次子,同为塩冶一族的八幡六郎心怀不忍,于是把孩子抱到路旁的小佛堂,并将其托付给一个云游老僧。而塩冶高贞之甥塩冶宗村进入颜世御前所在的小屋,持太刀将其刺死,可以想象当时的凄惨景象,塩冶高贞五岁的长子抱着母亲的尸体痛哭,但紧接着他也被宗村所杀。
  为了给追兵造成塩冶高贞也在此地的假象,高贞的近臣不断叫喊高贞的名字。同时为了给另一路的高贞争取时间,这二十余名家臣竟然和追兵对抗了近四个小时,直至筋疲力竭。最后他们点燃了民宅,在烈火中纷纷自刃。大火熄灭后,追兵进入废墟进行检视,但是大部分尸体已经面目全非,根本无法判断哪个是塩冶高贞,所以桃井直常和大平出云守并没能把高贞的首级带回京都。
  美貌无双的颜世御前所香销玉陨的那间小屋,传说就在今天兵库县姬路市丰富町的酒井,此地的圆通寺就是颜世御前的菩提寺,在寺中,颜世御前的法名为月院圆通妙应居士,该寺所用的瓦片上也都刻有塩冶氏的家纹。

[加古川左]

  另一支追兵由山名时氏统领,经过整个白天的追击,时氏决定在湊川(兵库县神户市)休息一夜。当时时氏之子山名师氏也跟随在父亲身边,年仅十四的师氏年轻气盛,他认为塩冶高贞害怕追兵赶至,必定日夜兼程,于是挑选了小林左京亮等十一名擅长骑乘者继续紧追。这一行人速度很快,虽然已经奔波了整个白天,但他们也只花了一夜,就跑了六十四公里,从凑川赶到了加古川(兵库县加古川市)。
  次日拂晓,师氏等人隐约看到加古川对岸有一些骑马的人,大约有三十个人左右。就这样,塩冶高贞也终于被追上了。高贞之弟盐冶六郎宗贞决定为兄长断后,他率六人回马迎击山名师氏,双方在河中展开混战。最后,盐冶宗贞被小林左京亮和山名师氏合力杀死,而其余六人也全部阵亡。今天,在加古川左岸(兵库县加古川市米田町)有一个墓碑矗立在那里,人们称之为“七骑冢”,《出云私史》中记盐冶六郎宗贞为盐冶重贞,这个名字就被刻在墓碑上,碑上也有其余六骑的名字,他们是木村重信、木村源五、渊名七郎、真岛兵卫、山名四郎和平田十郎左卫门。


*加古川左的“七骑冢”之碑*

  趁着盐冶宗贞与山名师氏激战之时,塩冶高贞已经逃出将近五十町[注3]的距离,此时众人所乘之马也已经筋疲力竭,一些家臣弃马步行,但仍然紧紧跟随在高贞身后。一行人在抵达小塩山(兵库县饰磨郡)时,塩冶高贞见此地地形险要,决定留下三个人进行防守,在追兵到达之时,三人在松林丛中连续向外射箭,山名师氏一行中最靠前的六人被先后射倒。在塩冶家臣箭矢用尽之后,双方又进行了一场白刃战,虽说战斗以山名师氏等人胜利告终,但是追兵早已人困马乏,而且损失惨重,已经无法再追。

[回到出云]

  三月三十一日,塩冶高贞等人成功逃回出云。但在四月一日,山名时氏及子师氏也带领三百余骑到达出云国的屋杉庄(鸟根县安来市),同时山名时氏向出云全国军民发布通告:“塩冶高贞背叛幕府,若有诛杀塩冶高贞者,无论身份高低,皆有重赏”。听到这个消息后,出云各地的武士都打起了精神,甚至连一些塩冶高贞的亲友都起了贪心,也开始四处寻找高贞。
  四月三日,无处藏身的塩冶高贞只好带领属下三十余人逃上宍道町金山的佐佐布山(鸟根县八束郡),他们在山上修建城塞准备做最后的抵抗。此时,一名从播磨阴山的战斗中逃生的塩冶家臣向高贞诉说了阴山的战况,跟着在高贞面前自杀。听闻妻子的死讯,塩冶高贞无比悲痛,他先是赌咒自己来世即使变成恶鬼也要杀掉高师直报仇,然后也在马上切腹自杀了。此时在塩冶高贞身边只有近臣木村源三一人,源三跳下马,取下高贞的首级包在衣服里,将之埋在远处水田的淤泥之中,之后,他返回主人的遗骸旁切腹自杀。塩冶高贞死后,山名时氏率军攻上了佐佐布山,时氏的部下沿着木村源三的足迹找到了盐冶高贞的首级,将之献给了高师直。
  《太平记》中对塩冶高贞出逃一事描述的非常详细[注5],很多人为盐冶高贞的死而感叹不已,甚至还提到了我国晋朝时的石崇及绿珠一事,最后作者写道:“爱人利人者,天必福之,恶人贼人者,天必禍之”[注6]。所谓恶人贼人者,自然应是指高师直,天必禍之则应是指在观应二年(1351)二月二十六日,高师直与其弟高师泰一起被上杉能宪杀死在兵库,此时距盐冶高贞自杀整整十年。
  塩冶高贞一生先后两次变节,但这也是身处乱世之中的生存之道,所谓“饿死是小,失节是大”,却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人们不能只对塩冶高贞充满鄙视,虽然他不配赢得多少尊重,但我想他还是应该获得同情。塩冶高贞未能为后醍醐天皇尽忠,而却因后醍醐天皇的赏赐而亡,这本身可能也是一种报应吧?其实,最应该值得同情的应该是那位颜世御前,她是一个人,却被视作一件宝物赏赐给别人,还有可能被后世一些不屑之徒冠以“红颜祸水”的恶名。

[注1] 柳田俊一译 现代语译《太平记》。
[注2] 约143厘米。
[注3] 《太平记》中说两地相距约七十六日里,一日里相当于四公里,即十二小时跑三百公里左右。
[注4] 一町约109米,五十町即5450米左右。
[注5] 歌舞伎中有个著名的曲目叫做《忠臣藏》,剧作家竹田出雲所著的仮名手本忠臣蔵,他将浅野内匠头换成了塩冶高貞,将吉良上野介换成了高師直,只不过那里虚构为一个义士为主报仇的故事,有兴趣者可以自己查阅一下。
[注6] 《墨子.法仪篇》

附宗谱两张:

*佐佐木氏宗谱*


*出云塩冶氏宗谱*


主要参考资料:
现代语译《太平记》的主要章节:
http://www5d.biglobe.ne.jp/~katakori/e02/e13s01.html
http://www5d.biglobe.ne.jp/~katakori/e03/e21s07.html
http://www5d.biglobe.ne.jp/~katakori/e03/e21s08.html
http://www5d.biglobe.ne.jp/~katakori/e03/e21s09.html
http://www5d.biglobe.ne.jp/~katakori/e03/e21s10.html
其他:
http://t-shioji.com/page1/frame.htm
http://t-shioji.com/page2/frame.htm
http://t-shioji.com/page3/frame.htm
http://www.harimaya.com/o_kamon1/buke_keizu/html/enya_k.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