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抹杀的女帝们
真田豪/作
本文所描述的是四位没有被承认为天皇而又确实可能在短时期内拥有天皇权力的女性，可以称的上是被历史抹杀的女帝。
(1)饭丰皇女
亦名忍海郎女、青海郎女。父亲是履中天皇(也有说是市边押磐皇子，即饭丰皇女是履中天皇的孙女)，母亲是黑媛(有说是はえ媛)。
《古事记》清宁天皇条记载：“雄略天皇之御子白发大倭根子命，坐伊波礼之甕栗宫治天下也。是为清宁天皇。此天皇无皇后，亦无御子。是以御名代定白发部。故天皇崩后，无可治天下之王也。于是寻日继可为所治大和之王，而先以市边忍齿别王之妹忍海郎女，亦名饭丰王，坐葛城忍海之高木角刺宫，代治天下也。”也就是说清宁天皇死后，是饭丰皇女继承了皇位代治天下。此后，隐居于播磨的意祁(仁贤天皇)和袁祁(显宗天皇)兄弟出现了，饭丰皇女便将皇位转让给他们。
另一方面，《日本书纪》显宗纪却记载，清宁天皇在世时就找到了亿计(仁贤天皇)与雄计(显宗天皇)二位皇子,清宁天皇无子故立以为嗣，两年之后清宁天皇死去，兄弟两人互让皇位久而不决。“由是天皇姐饭丰青皇女于忍海角刺宫，临朝执政，自称忍海饭丰青尊”，“饭丰青尊崩，葬葛城埴口丘陵。”
也就是说，《古事记》认为饭丰皇女是履中天皇的女儿，具备继承皇位的资格，而《日本书纪显宗纪》则说她只是两兄弟的姐姐，只是因为市边押磐皇子的两个儿子互让皇位久而不决，才由其作为临时权宜之法代行皇权的。现在看来，《古事记》作为记载天皇家族事迹性质的书，应该比适应律令国家要求而编撰的所谓正史《日本书纪》要可信一些，想来《日本书纪》加以篡改的目的就是要以此来抹杀饭丰皇女的皇位继承权（注1）。
《日本书纪》虽然并未承认饭丰皇女是天皇，但是“尊、崩”等字都是对天皇才用的特殊敬语，这就说明饭丰皇女实际上具有天皇的地位。也就是说，人们熟知的推古天皇并不是最早的女天皇，饭丰皇女才是！平安末期的《扶桑略记》中就称“饭丰天皇、第二十四代、女帝”，室町时代的《本朝皇胤绍运录》中也清楚的记载“饭丰天皇、忍海部女王也”（注2）。
但是关于她，《日本书纪》中有令人困惑的记载，清宁天皇三年秋七月条记载：“饭丰皇女于角刺宫，与夫初交。谓人曰：‘一知女道，又安可异。终不愿交于男！此曰有夫，未详也。”饭丰皇女第一次与男人发生性关系，也值得在史书上隆重记上一笔？而且还说她不想再做这种事了，这是否暗示饭丰皇女是独身的巫女？那个与她发生关系的男人又是谁呢？是清宁天皇吗（清宁天皇是否准备迎娶饭丰皇女作为皇后呢）？还是雄计(显宗天皇)呢？真是个不解之迷啊！
(2)春日山田皇后
是仁贤天皇之女，安闲天皇的皇后。《日本书纪》记载钦明天皇即位前曾经对群臣说：“余幼年浅识，未闲政事。山田皇后明闲百揆，请就而决！”可是，山田皇后毕恭毕敬地加以推辞。《日本书纪》为什么要记载这件事情呢？是否暗示春日山田皇后曾经一度继承了皇位？如果照字面上的理解，就好象商量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一样，这也太不正常了。皇位非同小可，退一步说，要真这么商量着似乎也没有特意记录的必要。
让我们看看当时究竟是怎样一种状况吧：
(1)宣化天皇死时钦明天皇还很小，钦明纪说其即位时“時年若干”，这是不好明记他有多大的缘故吧？
(2)《日本书纪 宣化纪》记载：“冬十一月，庚戌朔丙寅，葬天皇于大倭国身狹桃花鸟阪上陵。以皇后橘皇女及其孺子，合葬是陵。皇后崩年，传记无载。孺子者，盖未成人而薨欤。”看起来，似乎在宣化天皇死时橘皇后和幼儿就一起死了，而且好象是突然的异常死亡。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么空置的皇位的确需要有人来替补，春日山田皇后是否正是作为过渡而继承皇位了呢？这是很有可能的。
另外值得注意的是，钦明天皇请求春日山田皇后即位，而春日山田皇后是安闲天皇的皇后，并不是上一代宣化天皇的皇后。而且，钦明天皇给予春日山田皇后皇太后的称号，却完全无视上一代宣化天皇的皇后橘皇后。这是否也说明了宣化天皇一家是非正常死亡的呢？而春日山田皇后曾经继承皇位的可能性就更大了。
事实上，关于继体——-安闲——-宣化——-钦明这四代天皇，《日本书纪》的纪年有很多自相矛盾之处，为了对此加以解释，就有了两朝并立的说法，而且这一两朝并立说也有着各种不同的版本，主要有以下这些：
(1)平子铎岭说(继体朝末期接着是安闲、宣化两朝)
(2)喜田贞吉说(钦明朝初期与安闲、宣化朝并立)
(3)林屋辰三郎说(进一步发展和推进了喜田贞吉说，指出继体天皇被暗杀了。)
(4)水野佑说(宣化天皇被架空)
(5)白崎昭一郎说(钦明朝初期与宣化朝并立)
(6)黑岩重吾说(安闲天皇被暗杀，宣化天皇被软禁。)
虽然这些见解中没有提到春日山田皇后掌握政权这一时间段，但当时这样复杂而奇怪的皇位继承状况，作为临时过渡性措施拥立女帝也是有可能的。
(3)间人皇后
是舒明天皇和皇极（齐明）天皇的女儿，孝德天皇的皇后，中大兄皇子(天智天皇)和大海人皇子(天武天皇)的妹妹。此外还有一位间人皇女，一般称其为穴穗部间人皇女，她是钦明天皇和小姉君的女儿，用明天皇的皇后，厩户皇子(圣德太子)的母亲。我们认为有成为女帝可能的是前者而不是后者（虽然穴穗部间人皇女更加有名）。
“间人”之名是取自丹后国竹野郡间人乡，可能是住在这里的人成为皇女奶妈的缘故才如此命名的。间人皇女的一生参见下表：
642年 父亲舒明天皇死，母亲宝皇女即位成为皇极天皇
645年 哥哥中大兄皇子杀死苏我入鹿(大化革新)。母亲皇极天皇决定让位于轻皇子(孝德天皇，间人皇女的叔父同时也是她的丈夫)，哥哥中大兄皇子被立为皇太子。
653年 孝德天皇死，母亲宝皇女再次即位成为齐明天皇，哥哥中大兄皇子为皇太子。
661年 齐明天皇死
665年 间人皇后死
668年 哥哥中大兄皇子即位成为天智天皇。
这里就有一个谜了，发动“大化革新”手握实权的中大兄皇子为何担任了整整二十三年的皇太子？孝德天皇死后，为何宝皇女能再次即位成为齐明天皇？并且，齐明天皇死后中大兄皇太子为何还不即位而要等到七年之后才成为天智天皇呢？
有一种说法认为中大兄皇子与间人皇女虽然是同母兄妹，但却相互爱慕。在孝德天皇还在世时，掌握实权的中大兄皇子就已经从孝德天皇身边夺走了间人皇女，孝德天皇忧愤而亡后想把间人皇女立为皇后的中大兄皇子忌惮世间的谴责，才迟迟不即位而宁愿请出自己的母亲来做天皇（注3）。
这种兄妹通奸说是吉永登先生提出的，得到直木孝次郎先生的赞同，如今有成为定论的趋势。(见直木孝次郎《古代国家的成立》《日本的历史2》中央公论社)
但老实说这种说法并不能让人完全信服，因为在齐明天皇死后，中大兄皇子也没有即位，而是等到间人皇女死后三年才即位成为天智天皇的。那么是否有这样一种可能——在母亲齐明天皇死后，间人皇女被兄长中大兄皇子拥立，成为女帝？
其实《万叶集》中有证实这一见解的东西。在《万叶集》卷1里有“中皇命”的歌5首，即3号、4号、10号、11号和12号。“中皇命”到底是谁？有各种见解：荷田春满和贺茂真渊认为是间人皇女；喜田贞吉认为是不同的人，其中 3、4号是齐明天皇，10、11、12号则是倭姬皇后；而慈姑久孝和折口信夫则说中皇命就是齐明天皇。
那么让我们看看是些怎样的歌呢（注4）：
3——4号 天皇(舒明天皇)游猎内野之时，中皇命使间人连老献歌
10——12号 中皇命往于纪温泉之时御歌
对于3号有不同的解释，间人连老为中皇命献歌，是代作还是仅仅传达？对此有争议。然而中皇命与间人连老的主从关系很亲密这一点却是可以想见的。考虑到间人皇女奶妈的出身部族，所以这里的中皇命很可能就是间人皇女。
所谓“中皇命”，是指中继（或说过渡）性履行皇权的人物。《记纪》里并没有记载间人皇女继承皇位，然而她成为女帝的可能性是很高的。
最近，赞同间人皇女曾经成为女帝的人越来越多，杉本苑子(《白马》、《围绕天智帝的七人》)，里中满智子(历史漫画《天上的彩虹》)等都采用了这一观点。
(4)倭姬皇后
是钦明天皇的皇子古人大兄皇子之女，天智天皇的皇后。“壬申之乱”爆发的半年前，也就是天智天皇十年(即位后的第四年)10月17日，天智天皇病重，急唤作为皇太子的弟弟大海人皇子(即此后的天武天皇)入宫。然而派去的使者苏贺臣安麻吕，却是倾向于大海人皇子的人，他悄悄在大海人皇子耳边低声密告这可能是个阴谋，要他小心。
天智天皇在寝所召见大海人皇子，托以后事。大海人皇子坚决推辞不肯接受，提议将皇位传给倭姬皇后，立大友皇子为皇太子，而他自己则出家修行。天智天皇同意了，于是大海人皇子在内里的佛殿剃去头发出家了（注5）。
原来天智天皇即位时将皇弟大海人皇子立为皇太子，但是后来他又想将皇位传给自己的儿子大友皇子，所以让大友皇子成为太政大臣，驾空大海人皇子。在病床前，如果大海人皇子流露出自己想继承皇位之意，只怕立刻就会被杀害。
逃过一劫的大海人皇子去了吉野，一个半月后的12月3日天智天皇驾崩。翌年6月22日，“壬申之乱”终于爆发，只进行了一个月的战斗，近江方惨败，7月23日，这场纷争以大友皇子自杀落下帷幕。
从天智天皇驾崩算起的7个月零20天里，没有大友皇子即位的记载。那么是否正如大海人皇子当初提议的那样这段时间里是倭姬皇后代行皇权呢？如果再加上从“壬申之乱”中取得胜利到翌年2月大海人皇子即位成为天武天皇这七个月的时间，那就是1年零2个月，在此期间很可能就是倭姬皇后身为女帝。
远山美都男先生指出，大海人皇子的即位仪式，应该就是倭姬皇后让出皇位的仪式。(远山美都男《壬申之乱》中公新书)
此外，《西大寺伽蓝缘起并流记资财帐》中也有倭姬皇后成为女帝的线索。其中的“仲天皇”是谁众说纷纭，有可能就是倭姬皇后。
《万叶集》中保留有倭姬皇后的四首歌，即卷2之147、148、149和153，由于都是天智天皇逝世前后的作品，所以全都题为皇后。
如今已经追赠大友皇子为弘文天皇，然而说不定所谓的弘文天皇并不该给大友皇子，而应该给倭姬皇后才对啊。
现在让我们小结一下，就会发现这四位女性无一不是处于大动荡的时代，而显宗仁贤朝、安闲宣化朝、天智天武朝这三个时间段都是改朝换代之时，相关史料疑点颇多，结合日本历史上有女性执政的传统这一事实，想来这四位女性是有可能曾经在短时期内拥有天皇权力的。考虑到在天武天皇之前，也就是律令制度建立和完善之前，天皇并没有绝对的权力，豪族的势力还很强大。在死去的天皇没有令人信服的继承人和改朝换代之时，作为调和矛盾和过渡性的措施，很有可能会拥立女帝。然而作为最早史籍的《记纪》是八世纪初编撰的，而当时正处于努力构筑天皇权威的关键时刻，出于政治需要，也许便就此抹杀她们成为女帝的可能了。
注1：有饭丰、显宗天皇都是被仁贤天皇谋杀一说。
注2：饭丰天皇陵是六世纪初修建的，附近有供奉饭丰青皇女的角刺神社等遗迹，由新庄站往西南方向徒步走十分钟即可到达。这是座全长九十米的前方后圆坟，后圆部直径约五十米，前方部宽七十米，四周有十～十五米宽的周濠，从周濠里出土了圆筒和形象埴轮，以及部分孔木制品。
注3：间人皇后将丈夫孝德天皇一个人抛弃在难波，追随哥哥中大兄皇子前往大和，悲愤不已的孝德天皇曾作歌：“鉗(かなき)着け 吾が飼う駒は引出せず 吾が飼う駒を人見つらむか”，这里马驹指间人皇后，人指中大兄皇子，其愤恨之意显而易见。
注4：1998年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的李芒译《万叶集选》，天皇游猎内野之时，中皇命使间人连老献歌：
吾皇朝来执手拂，
入暮亦立梓弓旁。
御手轻轻拨，
弦鸣声声扬。
晨熹将出猎，
黄昏或徜徉。
朝夕皆聆闻，
梓弓发锐响。
反歌：
辽阔宇智野，
巡猎率群臣。
马踏青青草，
露华碎纷纷。
这两首歌作于舒明天皇十三年（641年），“反歌”即附于长歌之后，概括地吟咏长歌的主要内容者，有的地方也称“短歌”。这里的天皇为舒明天皇（629——641年），内野也称宇智野。中皇命，并无名号，“命”为尊称，“皇”是皇女或皇后的简称，“中”表示排行。具体指谁，其说不一。间人老，也称间人连老，“连”同“朝臣”、“宿弥”等夹在姓名中间的词一样，都是等级不同的朝廷重臣。此人生卒年未详，做过遣唐使判官。
中皇命往于纪温泉之时御歌（三首）：
君寿与吾寿，
同系岩代冈，
冈上采芳草，
结成同命纲。
吾君结草庵，
如若无茅菅，
倩刈松根草，
权以茸轩檐。
吾欲观野岛，
君已偿吾心，
真珠拾未得，
阿胡根浦深。
这三首歌作于齐明四年（658年），此时孝德天皇已死，而从这三首歌来看，中皇命与其所谓的“君”关系亲密甚至可以说暧昧，隐隐让人觉得是爱人的关系。很显然，不象是齐明天皇所作，倒是间人皇女写给其兄中大兄皇子的可能性很大。
这里的岩代冈在今和歌山县日高郡南郡町岩代及东岩代一带。野岛，一处在和歌山县御坊市名田町，另一处在兵库县津名郡北淡町。阿胡根浦，所在未详，很可能就在和歌山县御坊市野岛附近海滨一带。
从这四首和歌来看，个人觉得“中皇命”是间人皇女的可能性比较大。
注5：据说大友皇子的母亲是舒明天皇从伊贺选入宫中的采女，而采女之子继承皇位是没有先例的，所以本来就对弟弟大海人皇子的才能与人望有所顾忌的天智天皇才会想着除去自己儿子大友皇子这一潜在的对手吧？
主要参考资料：
《古事记》、《日本书纪》、《先代旧事本纪》、《万叶集选》
http://www.asukanet.gr.jp/katuragi/iitoyo.htm
http://www.infonet.co.jp/nobk/other/jyotei.htm
http://kotonoha.main.jp/2004/12/07empress.html
http://www.infonet.co.jp/nobk/other-folk/incest.ht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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