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奈良文化

(710-7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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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奈良文化

(710-784)

    和銅三年(710),元明天皇下令從藤原京遷都平城京,日本由此進入奈良時代。平城京仿造唐都長安營構佈局,雖然規模要小得多,但上至制度、思想、宗教、文學、藝術,下迄服飾、節慶、飲食、建築、習俗,無不受到唐風熏染,以致享有“小長安”之美譽。

    奈良時代依託飛鳥時代構建的律令制度基架,如饑似渴地吸納唐朝的先進文化,在不到100年的時間裏,奇迹般地營造出輝煌燦爛的古典文明景觀。與古墳時代相比,日本不再以武力在朝鮮半島逞強,而是在文明開化的程度上與鄰國較勁。和睦的國際關係及良好的競爭心態,使日本的文明進程出現又一次飛躍。

    飛鳥文化中最爲輝煌的是佛教藝術,這在前一章中已作充分論述;奈良文化雖然不再拘囿于佛教文化,但佛教依然是日本人精神生活的重要支柱。這一時期傳入奈良(南都)的6個佛教學派,把人們引入充滿奧秘的思辨世界,演化爲文化創意的內在源泉。

    奈良文化在聖武天皇治世的天平年間(729~748年)前後達到鼎盛,8 世紀前半文壇呈獻百花齊放的繁昌局面,這一時期僅就典籍而言,史書有《古事記》、《日本書紀》,地志有諸國《風土記》,漢詩集有《懷風藻》,和歌集有《萬葉集》等等。

第一節 遣唐使 1,前期遣唐使;2,後期遣唐使;3,遣唐使的目的
第二節 南都六宗 1,“衆”到“宗”;2,諸宗簡介;奈良佛教的特點
第三節 書籍之路 1,正倉院探秘;2,優孟衣冠;3,求書使;4,東亞文明模式
第四節 和漢文學 1,國史和地志;2,和歌與漢詩;3,傳記與小說
第五節 美術音樂 1,天平雕刻;2,繪畫作品;3,書法作品;4,音樂舞蹈

第六章 奈良文化 (710—784年)

第一節 遣唐使

1,前期遣唐使

    日本的遣唐使,大抵以白村江海戰(663年)爲界,分爲前後兩期。前期集中在 7 世紀,可以看作是遣隋使的延續,一般由 2 艘船組成,乘員約 250 人左右;後期從8世紀初至9世紀末,船隻增至4艘,乘員超過500人。

    自 630 年至 894 年的約 260 年間,日本共任命過 20 次遣唐使,其中 4 次因故停止,實際成行16次。茲將各次遣使情況,分前後兩期簡介如下。

    第一次遣唐使 。舒明二年(630)任命,具體船隻和人數不詳。此次遣唐使由犬上君三田耜、藥師惠日率領,次年十一月到達長安,舒明四年(632)經新羅回國,唐派新州刺史高表仁相送。

    第二次遣唐使 。白雉四年(653)任命,以吉士長丹爲大使、吉士駒爲副使的第一船乘坐121人,以高田根麻呂爲大使、掃守小麻呂爲副使的第二船搭乘 120 人。第二船在海上遇難,僅5人生還;第一船到達唐境,白雉五年(654)七月隨百濟、新羅送使而歸。

    第三次遣唐使 。白雉五年(654)遣唐押使高向玄理、大使河邊麻呂、副使藥師惠日等分乘兩船,輾轉數月抵達萊州,隨後晉京謁見高宗,齊明元年(655)八月歸國。此行人數不詳,從第二次的規模類推,當爲 240 人左右。

    第四次遣唐使 。齊明五年(659)八月,大使坂合部石布、副使津守吉祥等分乘兩船從築紫出發。大使的船隻遇風漂至南海爾加委島,大使以下多被土人所殺,唯 5 人脫險至括州,再北上到達洛陽。副使的船隻駛抵越州境,遂晉京謁見高宗。此行每船搭乘 120 人左右,包括 2 名蝦夷男女。

    第五次遣唐使 。天智四年(665)遣派守大石、坂合部石積等送唐使劉德高歸國,參加了乾封元年(666)正月五日的高宗泰山封禪之儀,次年十一月九日回到築紫。此行人數不詳,回國時唐派司馬法聰相送。

    第六次遣唐使 。天智六年(667)唐使司馬法聰回國時,伊吉博德和笠諸石作爲送使相隨,次年正月二十三日歸國複命。從往復行程所用時間判斷,伊吉博德等很可能送至百濟即歸,即使入唐也無暇晉京朝拜,因此有些學者未將此次列爲遣唐使。

    第七次遣唐使 。天智八年(669)遣河內鯨使唐,同年十一月入京貢獻方物,次年三月賀平高句麗。此行似有兩船,河內鯨先到貢方物,另一船後至賀平高句麗,人數亦在 240 名左右。
2,後期遣唐使

   白村江海戰結束之後,朝鮮半島硝煙未散,中日之間尚多猜疑,兩國關係一度陷入低潮。這一時期日本致力於內政改革,一方面消化沈積已舊的南北朝文化,另一方面作好全面模仿隋唐文化的準備。8世紀初,經過大化革新後的日本,派出第八次遣唐使,以嶄新的面貌重登東亞國際舞臺。

    第八次遣唐使 。大寶元年(701)任命粟田真人爲執節使,坂合部大分爲副使。一行 160 人分乘 5 船,於大寶二年(702)六月揚帆出海,同年十月抵楚州境,隨即入京朝貢。此行往路甚順,歸途則不易。副使一度遇險,養老二年(718)才得返歸。

    第九次遣唐使 。養老元年(717)賜押使多治比縣守節刀,此行大使爲大伴山守,副使是藤原馬養,557 人分乘4船,同年十月入京朝貢,養老二年(718)十月歸國。這次使團規模龐大,人數衆多,往返海途均未遇險。

    第十次遣唐使 。天平四年(732)任命多治比廣成爲大使、中臣名代爲副使,一行 594 人分乘 4 舶,次年八月先後抵達蘇州,玄宗遣通事舍人魏景先慰勞。開元二十二年(734)四月,遣唐使到達洛陽朝見唐帝,同年十月從蘇州解纜歸國。途中4舶在風暴中離散,第三舶隨風漂至昆侖國,第四舶失散之後再無音信。

    第十一次遣唐使 。天平十八年(746)任命石上乙麻呂爲大使,後因故中止。此次遣唐使鮮見著錄,國內的著作和論文中不見提及。此据《懷風藻》所載《石上乙麻呂傳》、《正倉院文書》所收《經師等調度充帳》。

    第十二次遣唐使 。天平勝寶二年(750)任命藤原清河爲大使、大伴古麻呂爲副使,次年追加任命吉備真備爲副使。天平勝寶四年(752)出發,先抵明州和越州,然後北上朝貢,受到唐玄宗接見。天寶十二載(753)從蘇州解纜歸國,鑒真搭乘的第二船同年十二月到達薩摩國,藤原清河、阿倍仲麻呂等乘坐第一船被風吹至安南驩州,乘員多被土著殺害。

    第十三次遣唐使 。天平寶字三年(759)任命高元度爲入唐大使,以召還前遣唐大使藤原清河。一行共 99 人,於二月十六日隨渤海國使赴唐,時逢“安史之亂”,實際入唐僅 11 人,其餘人員從渤海折回日本。高元度一行從登州上岸,然後陸路至長安。天平寶字五年(761)八月乘唐船回國,唐遣沈惟嶽等 39 人相送。

    第十四次遣唐使 。天平寶字五年(761)任命仲石伴爲大使、石上宅嗣爲副使(次年改由藤原田麻呂代之)。安藝國所造 4 船駛往難波途中,一船破損沈沒,使團遂中止不發。

    第十五次遣唐使 。天平寶字六年(762)任命中臣鷹主爲大使、高麗廣山爲副使,船隻減爲 2 艘,七月將發之際,不得便風,終未成行。

    第十六次遣唐使 。寶龜六年(775)任命佐伯今毛人爲大使、大伴益立和藤原鷹取爲副使。次年十二月免去大伴益立副使之職,以小野石根、大神末足補任。寶龜八年(777年)六月揚帆,到達揚州和楚州,小野石根以下 43 人獲准入京,次年三月拜見唐帝。次年回國途中遇難,副使小野石根、唐使趙寶英等溺死。

    第十七次遣唐使 。寶龜九年(778)任命布勢清直爲送唐客使。一行分乘朝廷新造的兩船,於五月二十八日西渡,天應元年(781)六月安然歸返。

    第十八次遣唐使 。延曆二十年(801)任命藤原葛野麻呂爲大使、石川道益爲副使。延曆二十二年(803)四月從難波出發,因船隻破損折返,次年七月改由肥前啓航。最澄、空海等搭船入唐求學。

    第十九次遣唐使 。承和元年(834)任命藤原常嗣爲大使、小野篁爲副使。承和五年(838)第三次渡海前夕,小野篁稱病拒行,遂由判官藤原豐並代統第二船。此行 4 舶共 651 人,除第三舶 140 人未往,實際成行 511 人。由於隨行的請益僧圓仁留下傳世名著《入唐求法巡禮行記》,有關此次遣唐使的資料保存得最爲詳備。

    第二十次遣唐使 。寬平六年(894)任命菅原道真爲大使、紀長谷雄爲副使。寬平五年(893)三月,入唐僧中瓘托唐商王訥致書朝廷,通報“大唐凋敝”之狀,菅原道真因上《請令諸公卿議定遣唐使進止狀》,朝廷遂於是年九月三十日停派遣唐使。
3,遣唐使的目的

    唐代的中日關係,池田溫概括爲3個方面:“以外交、軍事爲代表的政治關係,表現在物資流通方面的經濟關係,通過諸般文化交流體現的文化關係。”並指出“當時交易等經濟關係,尚處於不很發達的階段,非生活必需品的高度的文化産物,發揮著最重要的作用”。這種觀點雖然得到大部分學者的認可,但主張遣使出於政治或經濟目的者亦不在少數,所以有必要對此問題作進一步廓清。

    政治目的 。日本位居亞洲東端,四周爲大海所限,罕有外敵入侵事件;同時限於航海能力,古代日本海軍所達止於半島,明代以前從未對大陸造成過直接威脅。所以,除了白村江海戰後的短暫時期,遣唐使不具有以外交途徑解決軍事爭端的政治目的。

    關於“國書”問題,我們在前章提到過。“不攜國書”論者的主要依據是,日本正史《六國史》中沒有相應記載。翻檢中國史書,如新舊《唐書》、《冊府元龜》等,有多處日本“獻表”、“奉表”、“上書”的記載;而且,據中日史書記載,唐朝也曾多次送國書至日本,其中一份保存至今。且不論日本是否真與唐朝勢均力敵,兩國外交至少做到禮尚往來,豈有唐朝頻頻致書、日本不回一函之理?

    在古代的東亞世界,一個國家欲成爲政治大國,首先必須成爲文明大國,而“文明”程度的高低,概以中國文明爲基準來評價。當日本的“華化”程度尚落後于新羅之時,憑什麽不遠萬里到唐朝去爭平等、較高低呢?因此,政治顯然不是遣唐使的主要目的。

    經濟目的 。既然名曰“朝貢”,自然伴隨物品的交換,於是就有人稱之爲“朝貢貿易”,主張遣唐使的目的是爲了獲取經濟利益。據《延喜式》等文獻記載,遣唐使攜帶的貢品有金銀、布帛、瑪瑙、琥珀等,唐朝的回賜當然更爲豐厚。遣唐使確實促進了物資的流通,問題是他們購求物品多大程度出於經濟考慮。

    從遣唐使的人員配置來看,不設專事貿易的官員,怎麽看也不像個貿易使團。從遣唐人員所需求的物品來看,並不以經濟價值高低爲選購標準。最典型的例子是,第九次遣唐大使竟將“所得錫賚,盡市文籍”(《舊唐書》日本傳),足以說明遣唐使所求,與其說是經濟産品,毋寧說更青睞文化産品。

    還有一個因素不能忽略,倘如遣使完全出於經濟目的,便有個收支平衡的問題。事實上,日本當時的航海技術遠不及唐朝和新羅,往返途中海難事故頻發,人員傷亡近半,財物損失極大,唐朝的物品再怎麽值錢,純從商業的角度總是虧多賺少,甚至要冒血本無歸的風險。

    文化目的 。既然排除了政治目的和經濟目的,那麽遣唐使的主要目的,只能從汲取文化方面加以考慮。但是我們必須重復指出,追溯往古,政治、經濟與宗教、文化休戚相關;在某種意義上,文化中包含政治乃至經濟的要素。

    整個奈良時代,日本基本未受內亂外患的困擾,統治階層得以致力文教建設,通過吸收高度發達的唐朝文化,對外提高國際地位以抗衡新羅,對內啟動社會經濟以鞏固皇權。在這種背景下派出的遣唐使,其目的也就不言而喻了。

    當然,在長達 260 年的時期裏,日本的國內政局和東亞的國際形勢均在發生變化,每次遣唐使的使命不可能完全雷同,事實上遣唐使多少帶有政治意圖或經濟企盼,只不過這些不屬主流罷了。

第二節 南都六宗

1,“衆”到“宗”

    佛教自6世紀中葉從百濟傳入日本,200餘年間經歷了3個發展階段:古墳時代的巫術佛教,飛鳥時代的寺院佛教,奈良時代的學派佛教。

    古墳時代,佛教被視爲祭祀“異國之神”的新奇巫術,具有禳災招福之靈驗,與日本固有的土著信仰沒有本質上的區別;飛鳥時代,佛教成爲大陸先進文明的象徵,人們陶醉于金光燦爛的伽藍藝術,無暇探究佛教的精神內涵;奈良時代,渡來僧和留學僧將大量漢譯佛經和章疏傳入日本,以這些人爲核心逐漸形成佛學研究的風氣。

    大約到了8世紀中葉,奈良出現專事研究某部(或幾部)佛教經典的學僧團體。天平十九年(747)成書的《大安寺伽藍緣起並流記資財帳》、《法隆寺伽藍緣起並流記資財帳》等載有三論衆、律衆、攝論衆、唯識衆、成實衆等,這些“衆”便是各個寺院中專攻某種教義的學術團體。

    上述以寺爲單位的“衆”,在朝廷支援下經過橫向統合,擴大成超越寺院的“宗”,當時獲得公認的共有以下6宗:華嚴宗、法性(法相)宗、三論宗、律宗、俱舍宗、成實宗。“六宗”之名始見於天平勝寶三年(751)的《正倉院文書》,因其依託的寺院均在奈良(南都),故有“南都六宗”之稱。

    南都六宗之制的建立,說明朝廷開始重視佛學研究,統治階層的視線從眩目的伽藍表像,投向深奧艱澀的佛典內蘊,使日本人的思辨能力得到錘煉、精神世界漸趨豐富。追溯南都六宗的起源,其主要傳人幾乎都是留學僧或渡來僧,因而各宗與朝鮮半島和中國大陸的佛教宗派具有很深的淵源關係。
2, 諸宗源流

    華嚴宗 。天平八年(736),唐僧道璿應遣唐使之邀赴日傳教,《三國佛法傳通緣起》說他“多齎華嚴章疏及律宗行事鈔等來朝”,這是有關華嚴宗章疏首傳日本的文獻記載。天平十二年(740),高僧良辨奉敕在金鍾寺主持華嚴經講筳,召請曾經留學新羅(一說唐朝)的審祥爲講師,3年間講完舊譯《華嚴經》60卷。這次講經標誌日本華嚴宗的創立,審祥被奉爲此宗第一傳。

    法相宗與俱舍宗 。白雉四年(653)五月,道昭隨第二次遣唐使入唐,隨法相宗創始人玄奘學習。據《續日本紀》記載,道昭入唐之初,玄奘曾“令住同房”,悉心教授;道昭歸國之際,玄奘“以所持舍利、經論咸授和尚”,並贈言鼓勵:“人能弘道,今以斯文附屬。”

    道昭于齊明元年(655)學成回國,被尊爲法相宗首傳;智通、智達步其後塵,“受無性衆生義于玄奘法師所”(《日本書紀》),是爲二傳;大寶二年(702)智鸞、智雄等隨第八次遣唐使入唐,從智周學法相宗,爲第三傳;養老元年(717)玄昉奉詔入唐,亦拜智周爲師,歸國時帶回經論章疏5000餘卷,此爲第四傳。

    俱舍宗作爲一個佛教學派,依附在法相宗內部,不具有獨立的宗派組織。日本的俱舍宗是作爲法相宗的附宗,由道昭、智通等附帶傳入日本。

    三論宗與成實宗 。日本的三論宗,最初從朝鮮半島傳去,推古十年(602)“貢曆本及天文地理並遁甲方術之書”的百濟僧觀勒、教授聖德太子“內教”的高句麗僧惠慈,均是三論學匠,不過真正在日本弘傳三論宗教義,肇始於高句麗僧慧灌。

    慧灌於推古三十三年(624)抵日,受天皇優遇,身著青衣講三論,敕封爲僧正。慧灌赴日前曾“入隋受嘉祥吉藏三論之旨”(《元亨釋書》),到日本後傾其所學授於吳人福亮,是爲首傳;福亮傳其子智藏,智藏隨第七次遣唐使“越海入唐,重傳三論”,是爲再傳;智藏弟子道慈,隨大寶二年(702)的遣唐使入唐請益,回國後大弘本宗,是爲三傳。

    鑒真與律宗 。律宗傳入日本較早,但一直未能形成獨立學派,主要原因是僧尼受具足戒時,必須有“三師”和“七證”,而日本則沒有堪當此任的足數高僧。聖武天皇感歎傳律授戒高僧之不足,天平五年(733)敕榮睿、普照隨第十次遣唐使赴唐乞師。榮睿等先請道璿赴日,道璿雖曾隨滿意弟子定賓學律,並將道宣的《四分律行事鈔》傳入日本,但畢竟孤掌難鳴。榮睿等又請鑒真東渡傳戒,鑒真遂率門徒6次渡海,10餘年間歷經磨難,終於天寶十二載(753)抵達彼岸。

    鑒真一行赴日時帶去大量《四分律》註疏,律宗三家之說兼有,猶以南山宗傳本爲主。次年(754)二月四日,當他們到達奈良時,天皇敕住東大寺。同年四月初,鑒真在東大寺大佛殿前立戒壇,“天皇初登壇受菩薩戒,次皇后、太子亦登壇受戒,尋爲沙彌證修等四百四十餘人授戒”(《延曆僧錄》),翌年(755)在大佛殿西側建戒壇院,成爲朝廷公認的全國授戒中心。天平寶字元年(757)敕施水田100町,又賜故一品新田部親王舊宅,鑒真在此建唐招提寺,作爲長講律學的基地。

    鑒真被尊爲日本律宗祖師,隨同鑒真渡日的法進、思托、曇靜、法載、義靜、如寶等亦爲一時俊秀,他們在各個寺院或主持戒壇,或講授律學,對律宗的發展作出極大貢獻。
3,奈良佛教的特點

    奈良佛教與飛鳥佛教、平安佛教相比,既起到承上啓下的作用,又具有鮮明的時代特色。楊曾文將其概括成4個方面:“(1)佛教在國家直接控制之下,派往中國的留學僧和求法僧由國家決定(“奉敕入唐”),往返搭乘遣唐使的船;(2)在各宗最早的傳入者和學僧中,朝鮮人和中國人佔有很大比例;(3)六宗剛剛傳入,傳承者之間沒有嚴格界限,一寺一人兼習數宗的現象比較普遍,六宗只具有學派的性質;(4)奈良六宗是以後日本佛教宗派的出發點,其中法相、華嚴、三論三宗繼續發展,而六宗僧人從中國輸入的佛典教法,如三論宗的道慈兼傳密宗,鑒真師徒“皆兼台宗”(天臺宗),直接影響到平安時代創立真言宗和天臺宗。”

    先看(1),“佛教在國家直接控制之下”大致是事實,但這與留學僧“往返搭乘遣唐使的船”未必有直接關聯。奈良時代民間的海上貿易尚不發達,中日之間的人來物往主要依靠遣唐使船,即便在這種情況下也有例外,這種因客觀條件造成的狀況,不能簡單地解釋爲國家意志的介入。奈良朝廷積極攝取佛教,本質上屬於文教事業,與律令制度相輔相成,是日本融入東亞世界的必要條件。因此,佛教雖然得到國家的支援和鼓勵,但各宗學派自然形成,基本上未受朝廷干預,佛教與政治尚未渾然一體,這與平安時代的天臺宗和真言宗有著本質區別。

    再看(2),各宗的主要傳人,幾乎都是渡來僧,至少是留學僧,這說明什麽問題呢?一是奈良佛教的傳承以“人”爲本,與平安以後的佛教傳承以“書”爲主不同,因而祖述傳統有餘,獨到闡發不足;二是成爲傳人的條件是“出洋鍍金”,客觀上促進了大陸文化的直接傳播,加強了與中國祖庭的關係,但由於受渡海條件的限制,這種“傳播”和“關係”時斷時續,影響各宗發展的連貫性;基於上述兩個原因,南都六宗皆被動地移植中國佛教,缺乏能動的創造機制。

    關於(3)“一寺一人兼習數宗的現象”,這是唐代佛教界“兼學”風氣的折射,同時也說明奈良佛教的宗派意識淡薄。我們之所以稱南都六宗爲“學派”而非“宗派”,是因爲各宗傳習的學問,與原來的中國宗派“貌似”而“神異”。通俗一點說,奈良佛教充其量是一種“文化宗教”,還稱不上是“信仰宗教”。

    最後來看(4),“奈良六宗是以後日本佛教宗派的出發點”當無疑義,“直接影響到平安時代創立真言宗和天臺宗”值得商榷。雖然真言宗和天臺宗的相關經疏,在奈良時代已經傳入日本,但藏與秘閣而無人釋讀,當空海、最澄邂逅這些經疏時,皆因疑難不解而矢志入唐求教。

    可以說,奈良佛教與平安佛教,在教派上存在明顯的斷層,相互之間沒有“直接”的承續關係。最澄在《請入唐請益表》中申明:“此國現傳三論與法相二家,以論爲宗,不爲經宗也。……天臺獨斥論宗,特立經宗。論者此經末,經者此論本。舍本隨末,猶背上向下也。舍經隨論,如舍根取葉。”與南都六宗劃線爲界,可謂涇渭分明。

    綜上所述,奈良佛教與飛鳥佛教相比,藝術色彩淡些,思想色彩濃些;與平安佛教相比,文化因素多些,宗教因素少些。

第三節 書籍之路

    何謂“書籍之路”?這要從“絲綢之路”談起。“絲綢之路”的概念由德國人李希霍芬首創,指稱兩漢之際中國與中亞兩河地區以及印度之間的貿易通道。進入20世紀中期,好事者不斷添枝加葉,遂使“絲綢之路”四通八達,無所不至。眼下最時興的便是“海上絲路”。在中國,廣州、泉州、寧波等地爲了申報“海上絲路”世界文化遺産,大張旗鼓進行宣傳;在日本,古都奈良以“海上絲路終點”自居,正倉院儼然成了“海上絲路博物館”。
1,正倉院探秘

    2001年10月,第53屆“正倉院展”在奈良開幕,翌日傳出一個令人驚愕的資訊:展品《成唯識論》卷第四的卷末,發現“顯慶四年潤十月廿七日”墨書文字。

    《成唯識論》10卷,系玄奘西天求法攜歸之佛經,從顯慶四年(659)閏十月開譯,同年十二月完成,其徒窺基(慈恩大師)擔任筆受(記錄)。“顯慶四年潤十月廿七日”的墨書,表明第四卷譯完的時間,按照一般程式,再經潤文、繕寫等之後才上呈朝廷。

    現藏正倉院的《成唯識論》卷第四,很可能是未經潤文、繕寫的窺基手稿,在佛教史上意義重大。查考同一時期日本的入唐僧,道照和尚曾在玄奘門下求學,回國時玄奘“以所持舍利、經論咸授和尚”。由此看來,這部《成唯識論》大概是回國時玄奘所贈,這在中日文化交流史上,又可增添一樁美談佳話。

    正倉院被稱爲“海上絲路博物館”,與其獨特的歷史密切相關。奈良時代原是東大寺的校倉,天平勝寶八年(756)聖武太上天皇去世,光明皇太后捐入先帝庋藏的“國家珍寶”600多件,其後光明皇太后又4次捐物。這些皇室至寶多爲遣隋唐使帶回的唐代文物,其中尤以文獻典籍最爲珍貴。

    正倉院收藏的漢文典籍當以萬計,僅庋藏佛教書籍的“聖語藏”,就有隋代寫經22卷,唐代寫經221卷,宋版114卷,總數達4960卷之多。前面提到的《成唯識論》卷第四,只是其中一卷而已。
2,優孟衣冠

    周作人在《日本的衣食住》一文中回憶留學日本的感受:“我們在日本的感覺,一半是異域,一半卻是古昔,而這古昔乃是健全地活在異域的,所以不是夢幻似地空假,而亦與高麗安南的優孟衣冠不相同也。”

    所謂“古昔”,作者解釋即“中國古俗”。他還寫道:“日本與中國在文化的關係上本猶羅馬之與希臘,及今乃成爲東方之德法”。且不論周作人的比喻是否妥當,大凡中國人踏上日本國土,多少會産生似曾相識、回歸往古的奇妙感覺。“海上絲路”的情景既如此,那麽“沙漠絲路”又呈何種景狀呢?茲引錄唐代詩人王維的《渭城曲》:“渭城朝雨浥輕塵,客舍青青柳色新。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

    友人元二將離咸陽(渭城),前往安西(唐安西都護府治所);王維爲之餞行,再三勸酒,依依不捨。這首千古絕唱的詩眼即在“西出陽關無故人”一句,因爲出了“陽關”,再也碰不到“故人”,面對的將是文化習俗迥異的陌生世界,所以讀來便覺詩中湧動一股生離死別的悲壯之氣。

    既然同爲“絲綢之路”,東西兩地的文明景觀爲何如此相異?日本由於大海阻隔,唐代來華使團不過15批,平均20年才一次;相比之下,西域諸國與唐陸路相通,使團往來頻繁。以大食爲例,從651年至798年遣使39次,平均3年一次,有時一年數至。顯然,文化的傳播並非一定與人員往來的頻率成正比,關鍵是看使團爲何而來,攜帶什麽而歸。
3,求書使

    日本從630年開始派出遣唐使,由於造船技術落後和航海知識匱乏,途中船毀人亡事件頻頻發生。貞觀五年(631),第一批遣唐使到達長安時,唐太宗“矜其道遠,敕所司無令歲貢”,並遣新州刺史高表仁持節往撫。高表仁歷經艱險回國後,“自云路經地獄之門,親見其上氣色蓊郁,又聞呼叫錘鍛之聲,甚可畏懼也。”(《唐會要》)

    高表仁的表述或許有誇大之嫌,但千餘年前橫渡東海,確實要經受生死考驗。日本人甘冒鯨波之險,意欲得到什麽呢?《舊唐書》(日本國傳)已經給出答案:“開元初,又遣使來朝,……所得錫賚,盡市文籍,泛海而還。”

    遣唐使源于遣隋使,據《經籍後傳記》記載,第一批遣隋使便爲求書而來:“是時國家書籍未多,爰遣小野臣因高於隋國,買求書籍,兼聘隋天子。”第二批遣唐使回國(654)後,大使吉士長丹因“多得文書寶物”而獲封戶、晉位、賜姓,可見求書多寡還會影響仕途。

    有唐一代,通過各種途徑傳入日本的典籍究竟有多少?這個問題不太容易回答,但日本貞觀十七年(875)編撰的《日本國見在書目錄》,可以給我們提供一個參照系。該目錄輯入1579部17345卷,約當《隋書·經籍志》(36708卷)的一半、《舊唐書·經籍志》(51852卷)的三分之一強。如果考慮到這是在皇室圖書館(冷然院)化爲灰燼之後編撰的殘存書目,那麽其數量應該說是非常驚人的。
4,東亞文明模式

    “沙漠,駝隊,西方,夕陽西下,背負的是鮮豔的絲綢,這是古代的絲綢之路;大海,船隊,東方,旭日東昇,運載的是飄香的書籍,這是古代的書籍之路。”筆者曾如此描述絲綢之路與書籍之路的不同景觀。但是,兩者的區別不僅限於地理特徵,應該根植於更深的文明內核。

    古代輸往西域的絲綢,現在即便從深埋沙漠的遺存中出土,大概也已經腐朽而不堪穿用;然而,當年遣隋唐使攜歸的書籍,直到今天依然是人們智慧的源泉。這些書籍猶如文明的種子,在漫長的歲月裏生根發芽,繼而開花結果,生成參天大樹。

    如果說絲綢是中華物質文明的象徵,那麽書籍則凝聚著更多的中華文明的精神創意,因而具有強大的再生機能,可以超越時空惠及後代。遣隋唐使攜歸的書籍,經過傳抄、翻刻而流布世間,再經闡釋、翻譯而深入人心,對日本文化的發展産生不可估量的巨大影響。

    歷史上中日兩國交往甚少,爲何文明景觀極爲相似?這個謎底現在可以揭開:中國典籍猶如文明的種子,經由書籍之路播撒到日本列島,在異國他鄉生根發芽,雖然不免出現種種變異,但中華文明的遺傳基因始終傳遞著古老的信息。

第四節 和漢文學

    奈良時代雖然不足百年,但在日本列島的文化史上,卻寫下了輝煌的篇章。飛鳥時代從半島移植的佛教和儒學,在奈良之地逐漸生根發芽。以儒教爲例,傳授經書的教育機構(“大學寮”和“國學”等)趨於完備,成爲律令官員和文人學士的搖籃。

    大陸先進文化的刺激和本國優秀人才的培養,爲奈良文化的生成、發展、繁盛創造了內外契機。由於漢字在知識階層的急速普及,日本歷史上出現首次文學創作高潮,史書有《古事記》、《日本書紀》,地志有《風土記》,詩歌《懷風藻》、《萬葉集》,傳記有《延曆僧錄》、《唐大和上東征傳》,小說有《浦島子傳》等,這些作品大多留存至今,茲擇要介紹如次。
1,國史和地志

    日本的史書編撰,始於飛鳥時代,與遣隋使的派遣與歸國密切相關。聖德太子通過向中國直接遣使,試圖以隋王朝爲楷模,建設以天皇爲中心的律令國家,編撰國史自然提到議事日程上來。推古二十八年(620)聖德太子主持修史事業,作爲推古革新的一環,這批漢文史書成爲國家重寶,蘇我氏在滅亡之際不甘落入他人之手,於是懷恨縱火焚燒,當時船史惠尺火中取栗,僅搶救出《國史》,其餘皆化爲灰燼。

    此後的歷代天皇均有意恢復修史事業,天武天皇十年(681)召川島皇子等12人集於太極殿,詔令編定“帝紀及上古諸事”,由中臣連大島、平群臣子首“親執筆以錄”。飛鳥時代的一系列修史事業,在奈良時代終於結出碩果,這便是《古事記》、《日本書紀》和諸國《風土記》的相繼問世。上述史書和地志,保留著許多上古神話、民間傳說及古代歌謠,是口碑文學向記錄文學進化的重要里程碑。

    《古事記》 。天武天皇熱心於修史,除詔令諸臣編定“帝紀及上古諸事”外,又命博聞強記的舍人稗田阿禮“誦習帝皇日繼及先代舊辭”,使口碑相傳的神話傳說、流散民間的上古逸事得以保存下來,爲元明、元正天皇的大規模修史事業打下基礎。

    和銅四年(711)九月十八日,元明天皇詔太安麻呂“撰錄稗田阿禮所誦之敕語舊辭”,太安麻呂“子細采摭”,上至開天闢地,下迄推古王朝,厘爲3卷,於次年(712)正月上呈天皇。這部日本最早的史書,雖然全部用“漢字”撰寫,但卻不是一部“漢文”史書。太安麻呂在序言中說:“上古之時,言意並朴,敷文構句,於字即難。已因訓述者,詞不逮心;全以音連者,事趣更長。”於是發明音訓並用、種漢交混的特殊文體。

   《日本書紀》 。飛鳥時代以來,歷代天皇鍥而不捨的修史事業,至養老四年(720)終於集其大成。以舍人親王領銜,太安萬呂、紀清人、三宅藤麻呂等人“奉敕修《日本紀》”,至是大功告成,奏上“《紀》三十卷,《系圖》一卷”。《系圖》1卷今不存,《紀》30卷即傳世的《日本書紀》。

    《日本書紀》用格調高雅的漢文寫成,卷1—2錄上古神話傳說(神代卷),卷3—30記神武至持統的歷代天皇行宜,是爲日本敕撰正史之濫觴,享有“日本之《史記》”的美譽。 柿村重松指出:“書紀之文字,撰者尤費苦心,大抵言出有據。其典據廣涉經史詩集,乃至《山海經》、《穆天子傳》、《述異記》、《搜神記》之類的漢魏六朝雜著,尤以五經、三史、《莊子》、《淮南子》、《楚辭》、《文選》等援引最多。”小島憲之對《日本書紀》的出典仔細爬梳,發現被徵引的中國典籍達80餘種(包括間接引用)。

    《風土記》 。《古事記》竣工翌年(713),朝廷令諸國“郡鄉著好字;其郡內所生銀銅、彩色、草木、禽獸、魚蟲等物,具錄色目;及土地沃塉、山川原野名號所由,又古老相傳舊聞異事,載於史籍言上”。

    地方官員依此撰錄、絡繹上呈朝廷的,便是諸國《風土記》。各地完成的時期雖有先後,但大多成書於8世紀前半。現存5種《風土記》中,除《出雲國風土記》系完本外,《播磨國風土記》、《常陸國風土記》、《豐後國風土記》、《肥前國風土記》均存殘卷逸文。

    奈良朝廷在編撰史書地志上傾注如此熱情,有著內外兩方面的原因和意圖。對內意在強化天皇的絕對權威,對外則試圖提高日本在東亞的國際地位,此兩者均是完善律令制度的重要環節。

    我們認爲,《古事記》、《日本書紀》、《風土記》的編撰具有內在關聯,朝廷在《古事記》成書(712)後將目光移向海外,加緊編撰足可誇示異邦的“日本”國史,713年詔令諸國上呈《風土記》,說明當初或有編撰“帝王紀”和“地理志”的計劃。後來也許因爲諸國上呈《風土記》的時間參差不齊,“帝王紀”遂以“日本紀”之名先行問世(720)。
2,和歌與漢詩

    和歌起源於上古的歌謠,《古事記》錄113首,《日本書紀》收128首,加上《風土記》、佛足石碑、《琴歌譜》、《歌經標式》、《日本靈異記》、《續日本紀》等零星記載,古代歌謠約存300餘首。8世紀成書的《萬葉集》,是日本第一部和歌總集,享有“日本之《詩經》”的美譽。

    日本的漢詩創作始於飛鳥時代,至奈良時代漸成風氣,8世紀中葉第一部漢詩總集《懷風藻》問世。吟詠漢詩需要具備很高的漢學修養,從存世的漢詩作品看,奈良時代的知識份子極盡模仿唐人之能。

   《萬葉集》 。煌煌20卷的《萬葉集》,著錄古墳中期至天平寶字三年(759)約4個世紀的4516首和歌,據說編者是大伴家持。《萬葉集》將漢字作爲標音文字記錄和歌,這些標音漢字被稱作“萬葉假名”,標誌著日本假名文字的草創。不過,書中的歌序用漢文寫成,歌中的一些熟語也往往使用表意漢字。《萬葉集》的和歌,無疑是古代日本民族心聲的自然髮露,但同時也是中日文化交融的結晶。後者主要體現在以下三個方面:

    首先是書名,在中國史籍中,“萬葉”有“萬代”“萬世”“詩文薈萃”之義,以“萬葉”為集名,表達編者欲讓詩歌萬代傳誦的心願;其次是詩形,古代歌謠雖是和歌的源頭,但其特點是詩無定行、行無定字,而《萬葉集》中的和歌以“短歌”爲代表,每句5音或7音,每首均6行,長句短句交叉,格律趨於完備,與五言、七言漢詩之外部刺激有關;最後是題序,古代歌謠無題無序,萬葉和歌始有題序,這種新的體裁的出現,是爲了適應視覺文學發展的需要,直接取范於中國漢詩。

    《懷風藻》 。日本現存最早的一部漢詩集,成書于天平勝寶三年(751),輯錄飛鳥後期、奈良前期64位漢詩人的120首作品(現存116首)。此書編者不詳(疑爲淡海三船),卷首有編者自序,縷述文壇變遷及編書緣起。這篇辭藻華麗的序文,極盡模仿之能,殆乎以《文選》序爲骨架,填詞換字而成。

    至於詩集名“懷風”一詞,有人指出或取自南齊王融《詠琵琶》“抱月如可明,懷風殊複清”,或引用初唐王勃《夏日宴宋五官宅觀畫幛》序“佩引琅玕,詎動懷風之韻”,唯此二文均無“緬懷先哲遺風”之義;以“藻”喻詩文,見於《文選》(李善注)所載陸士衡《文賦》:“藻,水草之有文者,故以喻文焉。”

    詩集以“藻”爲名,中國在中唐之前尚無先例,而石上乙麻呂曾編個人詩集《銜悲藻》,《懷風藻》收其4首,並附詩人傳記云:“嘗有朝譴,飄寓南荒。臨淵吟澤,寫心文藻,遂有《銜悲藻》兩卷。”《懷風藻》之命名似直接受到《銜悲藻》的影響。

    《懷風藻》多爲五言詩,七言詩僅7首;4句、8句者居多,10句以上長詩罕見;詩中喜用對仗,然平仄多不諧。梁容若先生一針見血地指出:“其罕見長篇,用韻偏執,殆以模仿伊始,筆力未暢,且驅駕聲音,未能自由也。”奈良時代的知識階層,雖然具有令人驚歎的漢學修養,已經開始吸納中國文化的精神內涵,《萬葉集》和《懷風藻》的許多作品,不僅洋溢著中國文學的美學意識,而且充滿濃郁的佛教、儒教、道教思想;不過,就文學作品而言,依然停留在摹習或者抄襲階段,獨創因素尚不多見。
3,傳記與小說

    在奈良文學中,傳記與小說等散文的成就,雖不如和歌與漢詩等韻文,但還是有一些值得鑒賞的作品。傳記如淡海三船的《唐大和上東征傳》、思托的《延曆僧錄》,小說如無名氏的《浦島子傳》等,在日本文學史上均佔有一席之地。

    日本的人物傳記,在《日本書紀》中已呈相當規模,書中的“帝紀”,塑造人物不乏文采;《懷風藻》序云“作者六十四人,具題姓名,並顯爵裏,冠於篇首”,原本所錄詩人似皆附傳記,但現存僅9篇,彌足珍貴。

    日本小說的源頭,亦可追溯至《古事記》和《日本書紀》的神話傳說,迨及《遊仙窟》等唐代小說傳入日本,其豔麗的辭藻、引人入勝的情節、栩栩如生的人物刻畫等,令奈良文人如醉如癡,引用摹習者群起,觸發了他們的小說創作激情。

    《延曆僧錄》 。作者思托是鑒真的弟子,天平勝寶五年(753)隨師渡日,延曆七年(788)著《延曆僧錄》,是爲日本僧傳之嚆失。此書早已失傳,逸文散見諸書,據近年發現的《龍論鈔》所引逸文,可知原書厘爲5卷,共載142人傳記,其中以下32人的傳記有逸文可考。

    第一卷:鑒真、道璿、思托、榮睿、普照、隆尊(共7人,今存6人);

    第二卷:聖德太子、天智天皇、聖武天皇、光明皇后、桓武天皇、乙牟漏皇后、文屋淨三(共10人,今存7人);

    第三卷:(共23人,包括仁幹、智光、光仁等,傳記無存);

    第四卷:(共58人,包括賢璟、平備、行表等,傳記無存);

    第五卷:(沙門)慶俊、戒明、明一、神睿、慈訓、弘耀、惠忠;(居士)藤原良繼、藤原不比等、藤原繼繩、藤原魚名、藤原種繼、石上宅嗣、佐伯今毛人、石川恒守、淡海三船、中臣鐮子、大中臣諸魚、穗積加古(共沙門14人、居士30人,今存沙門7人、居士12人)。

    《延曆僧錄》雖名“僧傳”,其實立傳不限於僧侶,涉及帝王、皇后、官吏、居士等,可以看作是一部奈良時代文化人士的傳記總集。此書還因爲保留許多珍貴的史料,包括渡日唐人的傳記,可補中日史書之不備。

    《唐大和上東征傳》 。天平寶字七年(763)鑒真在日本去世,弟子思托爲弘揚先師的豐功偉績,撰著《鑒真廣傳》3卷,後又請當時最著名的文人淡海三船,刪繁潤色成1卷。思托撰寫的傳記早已亡佚,而淡海三船的《唐大和上東征傳》流傳至今。

    淡海三船參照《鑒真廣傳》提供的豐富史料,以其傳神之筆加以修潤,使頌傳鑒真高德之目的更爲突出。全書內容分成3部分,先記鑒真生平及接受榮睿等赴日邀請的經過,突出鑒真在唐朝的名望;次敘鑒真僧團6次渡海的經歷,謳歌鑒真“是爲佛事也,何惜身命”的大無畏精神;再述鑒真抵日後受天皇、顯貴敬信,致力於傳律授戒,強調鑒真對日本佛教發展的巨大貢獻。

   《浦島子傳》 。這是一篇現存最古的日本漢文小說,載於《丹後國風土記》,成篇早於《萬葉集》,約當8世紀前期。小說描述丹後國漁民浦島子,駕舟出海釣得海龜一隻,睡夢中靈龜化爲美女,自稱“蓬山女、金闕主”,偕浦島子遊蓬山、入玉房,“朝服金丹石髓,暮飲玉酒瓊漿”,盡情遊樂3載,驀然思歸故鄉。龜女贈以玉匣,相約匣開緣盡。浦島子回到故鄉,方知人間已過7世,人世滄桑,舉目無親,遂打開玉匣,頃刻老態龍鍾,乘紫煙升空而去。

   《浦島子傳》套用中國蓬萊仙話的路數,故事情節、文字句式等均與六朝文學相仿。青木正兒指出全篇脫胎于梁朝吳均的《續齊諧記》,其故事原形應該是晉朝葛洪的《神仙記》,敍說漢明帝時,劉晨、阮肇入天臺山采藥,失道而邂逅兩位仙女,4人結伴共遊仙鄉,盡歡半載回到故鄉,人間已經10世云云。仙鄉與俗世的時差,亦是典型的中國式思維。《遊仙窟》成書不久即傳入日本,在奈良文人中廣爲傳閱,《萬葉集》中不少作品受其影響,因此《浦島子傳》的作者將民間傳說輯錄成文時,有可能參照過《遊仙窟》。

   《浦島子傳》與《古事記》、《日本書紀》的神話相比,經過文人的刻意雕琢;與《萬葉集》、《懷風藻》相比,具有複雜、完整的故事情節,證明奈良時代的部分文人,已經積聚了駕馭複雜題材的文學表現能力。

第五節 美術音樂

    奈良時代的藝術,不再受佛教的緊緊束縛,比之飛鳥時代,有了更爲寬廣的發展空間;同時因爲國內外形勢的變化,與前代的承繼關係較爲鬆散,溝通海外的姿態非常鮮明,在某種程度上形成日本藝術的古典格局。

    隨著東亞局勢及日本社會的變化,藝術的發展方向出現新傾向:崇尚的物件從六朝的南方格調轉向隋唐的北方風範。以8世紀中葉爲核心、涵蓋整個奈良時代的“天平雕刻”,便是最能體現這種轉折的例證。
1,天平雕刻

    奈良初期的佛像雕刻,基本上繼承白鳳時代後期的初唐樣式,然而隨著8世紀前半派出數批大規模的遣唐使團,盛唐文明的藝術結晶源源流入日本,奈良文化逐漸逸離白鳳文化的傳統,開始獨立構建天平樣式。

    天平十五年(743)十月十五日,聖武天皇發願營造東大寺盧舍那大佛,在造像原文中豪言:“有天下財富者朕也,有天下權勢者亦朕也,謹憑此財富、權勢,造此佛像。”(《續日本紀》)此尊大佛於天平寶字二年(750)竣工,是天平雕刻中的代表作,像高16米,氣勢之恢弘,不愧于現存世界最高銅鑄像之名號。

    聖武天皇發願營造大佛,顯然是受了唐朝建造巨佛風氣之影響。大佛螺發盤頂、前胸袒露,與龍門大佛的印度式樣有異,整體造型不屬一個體系,很可能根據入唐日僧(如道慈、玄昉)或渡日唐僧(如道璿、菩提仙那)提供的信息,博採衆長營造的,所以儘管很難在唐朝佛像中找出母體,但盛唐氣韻一覽無遺。

    天平雕像中的另一傑作,是唐招提寺的佛像群,包括《鑒真和尚夾紵坐像》。鑒真一行赴日後,先以東大寺爲基地傳律授戒,其後得到皇室的襄助營造唐招提寺,安置的佛像除部分自唐攜帶而來,大多系就地雕制,風格與唐朝造像一脈相傳。

    奈良時代中日海上航路暢通,遣唐使有機會到各地觀摩唐代佛像,從而帶回最新資訊;東渡唐僧參與了一些佛像的設計或親手作業,將唐代風格直接移植於作品。因而,天平雕刻近乎唐代雕刻的翻版,模仿有餘而獨創不足,這大概也是奈良文化的一個通病。
2,繪畫作品

    奈良時代的繪畫作品,依然以佛教題材居多,但也有幾件堪稱傑作的肖像畫和風俗畫。構圖、造型、設色等追隨唐風,尚未出現刻意求新的強大推力。按照《大寶令》的規定,中務省下設有畫工司,配備專業畫師4人、畫部60人。這些畫工各有所長,繪製大幅作品時分工明確,然而顯示個性的創作機會卻不多。

    肖像畫 。單幅人物畫的名品,首推奈良藥師寺的《彩繪吉祥天畫像》,製作年代約在奈良晚期,畫中天女長袖翻領、衣袂飄忽,柳眉櫻嘴、圓臉豐軀,活脫一個盛唐美女;無論是奢侈的裝束,還是豔麗的敷色,畫師顯然採納了唐朝風俗畫的常見技法。

    原爲法隆寺寺寶、現歸皇室所有的《御物聖德太子像》,紙本著色,長100釐米,寬53.6釐米。聖德太子居中,頭戴漆紗冠,手執牙笏,腰佩長劍,一身朝官裝束;兩側的陪襯人物較小,左面是山背大兄王,右面是殖栗王,屬於三尊形式的肖像畫。這幅繪畫明顯模仿初唐閻立本的《帝王圖卷》,著墨賦色濃淡有致,增強了立體效果,在同時代的繪畫中罕見,因此有人推測出自朝鮮或中國畫工之手。

    《鳥毛立女屏風》,《正倉院獻物帳》載“畫屏風廿一疊”,現僅存6扇,每扇畫一美女,以樹木、岩石爲背景,故又俗稱《樹下美人圖》。僅存6扇中立像和坐像各半,原來作爲裝飾粘貼在頭髮、衣服、樹葉上的羽毛皆已脫落。人物造型、服裝設計,完全套用唐代仕女圖,但手法已近嫺熟自然,表明奈良畫工的仿作水平,已經超越“形似”達到“神似”的境界。

    風俗畫和山水畫 。奈良美術除了佛教題材的繪畫之外,世俗題材的繪畫亦嶄露頭角。天平寶字八年(764),光明皇后將聖武天皇生前的收藏品捐入東大寺,這份捐贈目錄上列出大量世俗繪畫作品,茲以屏風畫爲例:風俗畫有《舞馬屏風》、《子女畫屏風》、《素畫夜遊屏風》、《鳥毛立女屏風》、《大唐勤成樓前觀樂圖屏風》、《大唐古樣宮殿畫屏風》、《古人宮殿屏風》等;山水畫有《山水屏風》、《古樣山水畫屏風》、《國圖屏風》等;花鳥畫有《古樣本草畫屏風》、《鳥畫屏風》等。

    正倉院收藏的樂器等器皿上繪製的風俗畫,數量亦很可觀。如琵琶上的《騎獵酒宴圖》,阮咸上的《婦女奏樂圖》、《松下圍棋圖》,彈弓上的《散樂圖》等等。正倉院中還保存著一幅《麻布山水圖》,寬178釐米,高59釐米,用墨線勾勒出溪流、山石、樹木、農舍、寺庵、野馬,畫中有水鳥在戲遊,有隱者在垂釣。這幅作品不僅技法取範唐朝的山水畫,畫中的人物景狀也充滿異國情趣。不過畫面中出現的山、水、人、鳥、屋、樹等,搭配有欠佳之處,說明不是完全抄襲唐畫,而是利用多種素材進行了自主構圖。

    佛教繪經 。以佛教故事爲題材繪製作品,可以追溯到飛鳥時代的法隆寺金堂壁畫,奈良時代出現一些單幅的《淨土變相圖》,再發展成以圖配畫的“繪經”。所謂“繪經”,主要有兩種形式,一種是在抄寫佛經時,配以相應的插圖;另一種是在抄寫佛經時,下段抄經,上段繪畫。後一種“繪經”圖文各半,是後世“繪卷”的濫觴。

    目前存世的代表作品有《繪過去現在經因果》,此經原爲4卷,配上繪圖後成8卷,東京學藝藏本系卷8部分,描繪釋迦牟尼入王舍城,在竹林中說法,天女飛繞以示吉祥的場面。雖經千餘年風霜,繪圖的色彩依然鮮麗如初。《繪過去現在經因果》有多種藏本,除東京學藝本外,還有上品蓮台寺本、報恩院本、益田家舊藏本等,一般認爲均摹自6—7世紀中國的某個或數個祖本,又融入敦煌壁畫的一些技法,顯示出畫工司專業畫家的功底不弱。

    密陀繪 。密陀繪是唐代的一種繪畫技法,類似於比較原始的油畫。主要原料爲密陀僧(成分是氧化鉛),用油漆調合繪製在器皿上,與後世盛行的工藝漆畫也有淵源關係。此種繪畫技法於奈良時代傳入日本,因其色彩濃郁華貴,器物玲瓏精巧,充分迎合皇家貴族奢求豪華、耽于享樂的時風,所以朝野畫師競相仿作,成爲奈良畫苑中的一枝奇葩。

    現存奈良正倉院的密陀繪作品共17件,均爲圓形木盆,兩面黑漆打底,內側再施白色,然後用密陀僧繪製花卉、蟲鳥、人物、禽獸等,最後在表面塗上油漆。外側繪法分爲兩種:其中13件是先用密陀僧描繪花紋,然後再敷油漆;另外4件是將油料拌在密陀僧中,然後直接繪製到漆層之上。
3,書法作品

    奈良時代的書法也與其他門類的藝術一樣,逐漸消化傳統的六朝風格,與初唐書風有過短暫的邂逅,最終迷戀于盛唐氣度,構築起天平書法的殿堂。這一時期的書迹按內容大分爲3類:金石銘文、佛教寫經、詩文書卷。與飛鳥時代相比,金石銘文不再扮演主角,佛教寫經達到鼎盛,詩文書卷嶄露頭角。值得注意的是,各級官吏和大批經師勤于習字,皇室和僧侶中出現幾位名垂青史的書家,假名書法開始萌動。

    《多胡郡碑》 。日本的皇宮從藤原京遷往平城京(710)的次年,一塊絕世名碑在多胡郡拔地而起,這便是享譽“日本第一名碑”的《多胡郡碑》。此碑高118釐米,寬58釐米,在今群馬縣吉井町。碑文計80字,屬於官樣文章,它受到世人關注,是因爲字體奇古,書風獨特。

    此碑文的拓片曾于日本寶歷年間(1751—1763)傳入中國,受到書法名家的青睞。葉志詵的《平安館金石文字》、楊守敬的《楷書溯源》均輯錄碑文,翁方綱甚至將其與中國的《瘞鶴銘》相提並論。此碑雖然成於奈良初期,但書風依然六朝傳統,還看不出唐朝書法的投影。不過書者已經參透六朝書法的奧秘,運其氣韻駕輕就熟,象徵飛鳥時代以來修煉六朝書法已近功德圓滿,預示著破舊立新的時機已然成熟。

    天平寫經 。奈良時代六宗興起,抄經、讀經、講經、藏經蔚成風氣。崇信佛教的日本皇室,非常熱衷於寫經事業,屢屢發願抄寫大部佛經乃至《一切經》。最早的大規模寫經事業,始於和銅五年(712)長屋王發願抄寫《大般若經》,以爲文武天皇追善。進入天平時期以後,抄寫佛經不再限於1部或幾部,而是擴大到包括所有佛經的《一切經》。如天平六年(734),聖武天皇敕願抄寫《一切經》;天平十二年(740)、天平十五年(743),光明皇后兩次發願抄寫《一切經》;神護景雲二年(768),稱德天皇也曾發願抄寫《一切經》。

    這些工程浩大的抄經事業,不僅推動了佛教的興隆,同時也爲書法藝術的發展創造了有利條件。從現存的寫經遺品來看,早期筆法銳利,尚存六朝遺風;中期以後趨於圓滑典雅,盛唐風格一覽無遺。天皇發願的寫經事業,由朝廷設立的寫經所承擔,而供職寫經所的經師、經生,都是通過嚴格的考核選拔上來的,他們按照遣唐使攜歸的經本認真摹習,所以書風非常接近唐代寫經。

    詩文書卷 。聖武天皇和光明皇后,地位至尊而酷愛書法,既崇佛教又好儒雅,不惜耗費國庫發願寫經,同時躬親揮毫勤抄詩文。聖武天皇平素愛讀六朝及隋唐詩集,從中選擇事涉佛教的漢詩百余首,于天平三年(731)抄成1卷,後由光明皇后捐入東大寺,此即現存正倉院的《宸翰雜集》。這部詩集保留不少中國已逸的古詩,其史料價值自不待言,作爲書法作品亦堪稱珍品。

    細加察看,紙面劃有細如毫髮的界格,書寫時運筆十分謹嚴,每行字數、每字大小殆無差異,似乎可以洞察書者虔誠的心境、認真的態度。風格走王羲之一路,範本則是唐人摹習王羲之書帖的筆迹。

    “二王”書迹歷來被日本皇室視如重寶,聖武天皇和光明皇后更是愛不釋手,天平寶字二年(758)施入東大寺的聖武天皇遺物目錄中,有《大小王真迹》1卷,並特意注明是“先帝之玩好”。也許是這個原因,光明皇后的書迹也透出王羲之的趣旨。光明皇后(藤三娘)的親筆書迹存世稍多,代表性的詩文書卷有《樂毅論》、《杜家立成》等。王羲之所書的《樂毅論》爲小楷44行,唐人臨摹者甚衆,光明皇后即是照唐人鈎摹本抄習的。與聖武天皇相比,光明皇后雖然也師法王羲之,但筆力強勁,字鋒逼人,顯示出剛毅的個性。
4,音樂舞蹈

    奈良時代的樂舞,是在攝取外來文化的基礎上發展起來的,尤其是通過遣唐使,廣泛吸收了唐朝、南洋、西域等地的樂舞,國際色彩極爲濃郁。樂舞作爲律令制度的一項重要內容,在《近江令》(668)中就已有了各種規定,《大寶令》(701)在此基礎制定了更爲完備的樂制,即在治部省下設雅樂寮,人員分工配備如下:(1)和樂254人(歌師4人、歌人30—40人、歌女100人;舞師4人、舞生100人;笛師2人、笛生6人);(2)唐樂72人(唐樂師12人、唐樂生60人);(3)三韓樂72人(高麗樂師4人、高麗樂生20人;百濟樂師4人、百濟樂生20人;新羅樂師4人、新羅樂生20人);(4)伎樂(伎樂師1人、伎樂生;腰鼓師2人、腰鼓生)。

    從雅樂寮中各種樂舞的所占人員比例可以看出,日本的傳統樂舞(和樂)佔據絕對優勢;傳自中國南方的伎樂從宮廷樂舞中逐漸退出;新興的唐樂大有後來居上之勢。日本文化從六朝而隋唐、由南方而北方的轉型,開始於飛鳥後期,完成於奈良前期,710年的平城京遷都則是一個重要的轉捩點。

    天平樂制改革 。從天平年間開始,唐樂東傳之勢迅猛,原有的樂制不再適宜現狀,於是就有了天平三年(731)的雅樂寮制度的大規模改革。據《續日本紀》記載,改革調整後的各樂排序和人員配置如下:大唐樂39人、百濟樂26人、高麗樂8人、新羅樂4人、度羅樂62人、諸縣舞8人、築紫舞20人。

    最明顯的變化是,唐樂躍居首位,和樂退居末席,這一次序變動昭示天平時期的文明取向。各種先進的樂器、動人的樂曲伴隨唐樂傳入日本,使曾經響徹宮殿的和樂黯然失色,所以在雅樂寮中僅保留了其中的部分舞蹈。第二個值得注意的變化是,新設了度羅樂,而且人數雄居榜首。度羅樂類似于伎樂,歸屬于俗樂一類,往往數曲連演,場面龐雜,人員衆多。度羅樂與伎樂一樣,擁有世襲的樂戶,主要在民間發展,與其他的純宮廷雅樂有所區別。

    唐樂東傳 。唐樂得以大規模東傳,主要依靠遣唐使的途徑。遣唐使團中配備專業的樂師,其他的一些成員也具有音樂才華。天平樂制改革後,日本有意通過遣唐使引進唐樂、招募人才。天平七年(736),留學生吉備真備帶回銅律管1部、鐵如方響寫律管聲12條、《樂書要錄》10卷,這些樂器和書籍,對日本音樂的發展起到重要作用。天平八年(737),林邑(今越南)僧佛哲應遣唐使邀請赴日,將“林邑八樂”傳入日本。

    所謂“林邑八樂”,指《胡飲酒》、《蘭陵王》、《菩薩》、《部侶》、《拔頭》、《迦樓頻》、《安摩》、《萬秋樂》,雜糅天竺樂、唐樂、西域樂等,一般認爲屬於廣義的唐樂之一種。天平寶字七年(763)林邑樂曾在朝廷奏演,大同四年(809)頒佈的雅樂寮制中,林邑樂被正式編入宮廷樂舞。

    8世紀中葉,渤海樂也傳入日本。天平勝寶元年(749)十二月,在東大寺演奏唐樂、渤海樂、吳樂。日本現存的渤海樂有《大靺鞨》、《新靺鞨》、《新烏蘇》、《古烏蘇》、《進走禿》、《退走禿》、《敷手》、《貴德》、《昆侖八仙》、《地久》等曲目,這些也可歸入廣義的唐樂中。

    天平勝寶四年(752),東大寺舉行大佛開光儀式,雅樂寮及大安寺、藥師寺、元興寺、興福寺的樂人參加供養舞樂會,表演唐胡樂、唐中樂、唐散樂、伎樂、度羅樂、林邑樂、高麗樂以及和樂中的大歌、久米舞、楯伏舞等,彙集了奈良樂舞的精粹。這次舞樂會所用的樂器和道具大多施入東大寺,現存正倉院的遺物還有“唐古樂破陣樂襖子”“破陣樂大刀”“唐古樂羅陵王接腰”“唐中樂三台襖子”“唐散樂渾脫半臂”“伎樂面”“五弦”“阮咸”“尺八”“箜篌”“唐琵琶”“排簫”等。

    綜上所述,奈良時代的樂舞以模仿唐樂爲主,並通過唐朝吸納其他民族的音樂舞蹈,然後以“雅樂”之名在日本重新組合搭配,並逐漸使之日本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