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飛鳥文化

(538~71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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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飛鳥文化

(538~710年)

    飛鳥文化的歷史分期比較模糊,上承古墳文化而下啓奈良文化,時代特徵很難把握, 具有過渡時期的複雜色彩。

    寬泛一點,涵蓋佛教公傳(538年)至平城遷都(710年)近200年;緊湊一些, 專指推古(593年即位)、舒明、皇極(645年退位)3朝。有些學者在古墳時代 的尾聲中略加描述,有些學者在奈良時代的前奏中匆匆帶過。此外,美術史家習 慣以大化革新(645年)爲界,將之斷爲飛鳥時代和白鳳時代。

    本章採納最寬泛的分期,是爲了追溯儒學和佛教東傳的源流,這些外來宗教 和思想是飛鳥文化的源泉及靈魂所在;同時,我們把敍述重點置於推古朝以後, 這是因爲外來文明的種子開始生根、發芽,飛鳥文化的精華盡在其中。

    飛鳥時代與此前的古墳時代相比,攝取大陸文化從物質技術轉向思想制度,有了質的飛躍;與其後的奈良時代相比,生成文化的手段以生硬模仿爲主,尚缺 乏靈活的創意。

第一節 儒教與佛教 1,博士與儒學;2,佛教傳入的時期
第二節 聖德太子 1,統攝朝政;2,頒佈憲法;3,《三經義疏》;4,遣使入隋
第三節 華風漸扇 1,大化革新;2,律令與大學寮;3,玄學與道教
第四節 佛教藝術 1,雕刻藝術;2,繪畫作品;3,書法作品;4,伎樂東傳

第五章 飛鳥文化 (538—710年)

第一節 儒教與佛教

1,博士與儒學

    彌生時代傳入的大陸文化,大多局囿於農具、武器、工藝品等有形器皿;古墳時代雖然開始使用漢字,但識字階層限於移民中的知識份子,一般民衆自不待言,日本皇室和土著豪族仍以吸收物質文明爲主,整個社會尚未發展到能夠全面吸納精神文明的階段。這種情況到了6世紀發生變化,隨著移民與土著的融合,大陸文化逐漸在貴族階層普及,攝取精神文明的條件次第成熟。在此基礎上,日本從百濟定期招聘五經博士,開始接受儒學的啓蒙教育。

    關於儒學首傳東瀛者,一般認爲是應神天皇時赴日的王仁,這種見解尚值得商榷。其一,“能讀經典”的阿直岐早于王仁渡日,《海東繹史》說他帶去《易經》、《孝經》、《論語》諸書未必可信,但在教授太子菟道稚郎子時,極有可能使用某些儒學“經典”;其二,王仁將《論語》和《千字文》攜往日本,與其說爲了傳授儒學思想,毋寧說是用作識字課本。

    根據以上分析,我們認爲儒學作爲一種學術思想體系東傳,始于繼體天皇招請五經博士。《日本書紀》繼體天皇七年(513)六月條載,百濟“貢五經博士段楊爾”,三年後(516年)“別貢五經博士漢高安茂,請代博士段楊爾”。此後輪代交替成爲定制,欽明天皇十四年(553)遣使百濟,要求“醫博士、易博士、曆博士等,宜依番上下。令上件色人,正當相代年月,宜付還使相代”。翌年(554年)百濟“依請代之”,派出強大的博士陣容,除五經博士之外,又增加了醫博士、易博士、曆博士等,顯示日本皇室旺盛的求知欲。

    百濟派往日本的博士,如段楊爾、高安茂、馬丁安、王柳貴、王保孫等,從姓名判斷當屬漢人或漢族移民。事實上,百濟在向日本輸送博士的同時,數次遣使梁朝招聘博士等,以充實本國的文教隊伍。

    《梁書》(百濟傳)載,中大通六年(543)、大同七年(541)百濟“累遣使獻方物,並諸涅槃等經義、毛詩博士並工匠、畫師等,敕並給之”;又據《陳書》(百濟傳),梁朝的“講禮博士”陸詡曾受聘到百濟講學。

    百濟從梁朝招聘博士與日本從百濟邀請博士,兩者時期大致重合。這意味西元6世紀在梁朝、百濟、日本之間存在一條輸送文明的通道,那些學養豐厚的博士跨洋過海,成爲傳播儒學的先鋒。
2,佛教傳入的時期

    兩漢之際佛教從印度傳入中國,西元384年胡僧摩羅難陀自東晉入百濟,枕流王延之入宮奉若貴賓,《三國史記》說“佛法始於此”。爾後又經150多年,佛教從百濟傳入日本,終於完成漫長的東傳歷程。

    《日本書紀》欽明天皇壬申年(552)十月條,描述了佛教傳入日本的最初一幕:百濟聖明王遣使獻“釋迦佛金銅像一軀、幡蓋若干、經論若干卷”,並付表稱頌佛法“于諸法中最爲殊勝……周公、孔子尚不能知”,天皇聞之大喜,說“朕從昔來,未曾得聞如是微妙之法”。

    後世文獻多據此取“壬申年說” ,然而比《日本書紀》成書更早的《元興寺伽藍緣起並流記資財帳》及《上宮聖德法王帝說》均作“戊午年(538)”,兩者相距14年。目前學術界一般取“戊午年說”。根據之一是,欽明十四年(553)日本要求百濟按例輪換博士,翌年百濟“皆依請代之”,除了儒學博士之外,還以“僧曇慧等九人,代僧道深等七人”,說明百濟與日本之間亦存在定期派遣僧侶的協定。從前述五經博士段楊爾的例子看,輪代周期至少爲3年,這意味道深等於欽明十一年(550)以前來到日本,而人數達到“七人”,顯然不似最早一批。

    上述佛教傳播的形式,限於國家間的外交途徑,我們稱之爲“公傳”,雖然具體年次還有分歧,但可以框定在欽明天皇治世;與此相對,民間渠道的“私傳”,不僅內容豐富,時期也更早。如《睿嶽要記》提到,顯宗天皇三年(487),有人“于志賀草屋取田中泥土,造長三尺比丘之形”。這是有關日本塑造佛像的最早記錄。又据《扶桑略記》載,繼體天皇十六年(522),“大唐漢人案部村主司馬達止,此年春二月入朝,即結草堂于大和國高市郡阪田原,安置本尊,歸依禮拜”。“案部”當“鞍部”之訛,司馬達止其人,很可能是從百濟進入日本的中國南朝移民。再如《豐鍾善鳴錄》云:“釋善正,魏國人也。久念弘法,圖遊化,飄然航海,達於築之宰府。”事在繼體天皇二十五年(531),善正在月子山建一精舍,匾曰“靈仙寺”,安置所齎佛像。

    綜合“公傳”與“私傳”的各種記錄,我們認爲至遲在繼體天皇時,佛教通過複數途徑傳入日本,但是正如《水鏡》所說,此時世人不知“佛”爲何物,只以“唐神(外國之神)” 呼之;欽明天皇時日本從百濟系統輸入大陸文化,佛教始以“公傳”形式渡海而來。

第二節 聖德太子

1,統攝朝政

    飛鳥時代近二百年,共歷14代天皇,依次爲欽明、敏達、用明、崇峻、推古、舒明、皇極、孝德、齊明、天智、天武、持統、文武、元明。推古作爲日本歷史上第一位女帝,繼位背景比較複雜。

    在圍繞“尊佛”與“排佛”的爭鬥中,出生土著的物部氏被滅,帶有外來血統的蘇我馬子獨攬朝政,甚至不把皇室放在眼裏。崇峻天皇即位(587年)後,不甘爲人傀儡,一次趁有人獻上野豬之機,指桑駡槐地發泄:“何時如斷此豬頭,斷朕所嫌之人。”

    蘇我馬子聞言大驚,唆使東漢直駒刺殺天皇,又網羅罪狀處死刺客滅口。爲了避免重蹈覆轍,徹底架空天皇,馬子推舉外甥女炊屋姬繼位,是爲推古女帝,時在593年陰曆4月。然而,出乎蘇我馬子預料的是,推古女帝登基之際,即立廄戶皇子爲太子(聖德太子),並“錄攝政,以萬機悉委”,把朝政大權交給皇室中人。

    聖德太子(574~622年)系用明天皇嫡子,《日本書紀》記其學問師承:“習內教于高麗僧惠慈,學外典于博士覺哿,並悉達矣。”自幼受到大陸思想文化的熏陶。聖德太子執政之初,朝廷正處在內憂外患之中。所謂外患,隨著隋朝帝國的崛起,朝鮮半島局勢動蕩,勢力南侵的新羅吞併任那領地之後,與日本的關係急劇惡化;所謂內憂,氏姓、部民制度弊端畢現,以蘇我氏爲代表的豪族勢力尾大不掉,皇室勢單力薄。

    尤其是7世紀初數次征討新羅的計劃,或以失敗告終,或者中途夭折,使聖德太子認識到革除舊弊、開創新風的迫切性,遂于推古十一年(603)十二月施行“冠位制”,是爲一系列內外改革之先聲。冠位共分12等,以儒教的德目命名,依次爲大德、小德、大仁、小仁、大禮、小禮、大信、小信、大義、小義、大智、小智,分別配以紫、青、赤、黃、白、黑諸色的冠帽。

    冠位制的施行,對那些不圖進取、私欲熏心的世襲豪族,不啻當頭一棒。朝廷授予冠位的依據,是看個人對國家貢獻的大小,而不是憑出身門第的貴賤。通過這一改革,朝廷廣納天下人材爲我所用,達到削弱豪族勢力、增強皇室力量的目的。
2,頒佈憲法

    推古十二年(604)甲子歲,正是革令改政的佳時。是年元月頒佈的《憲法十七條》(以下簡稱“《憲法》”),集中反映出聖德太子的政治理念和改革藍圖。《憲法》用地道的漢文寫成,大量引用中國典籍,糅合儒學、佛教、法家等思想,顯見凝聚著改革者的巨大熱情和宏大構想。這部《憲法》從內容看,主要由三個部分構成。

    儒家思想 。《憲法》中貫穿著君臣、父子等儒家的人倫綱常和等級觀念,如第一條告誡“不順君父”者須“以和爲貴,無忤爲宗”,第二條規定“君言臣承,上行下靡”,第十二條則稱“國靡二君,民無兩主,率土兆民,以王爲主,所任官司,皆是王臣”,宣揚忠君思想,強調天皇權威。

    佛教思想 。第二條呼籲“篤敬三寶”,並作闡釋:“三寶者,佛、法、僧也。”如果說《憲法》採納儒教以規範社會行爲,那麽推崇佛教對內是爲了制約臣民的精神,對外則是爲了追趕當時的東亞國際潮流。

    官吏守則 。《憲法》用大量篇幅具體明示爲官之道、馭民之法,茲舉諸條要義如下:第五條“絕餮棄欲,明辨訴訟”,第六條“懲惡勸善,古之良典”,第七條“人各有任,掌宜不濫”,第八條“群卿百寮,早朝晏退”,第九條“信是義本,每事有信”,第十條“絕忿棄瞋,不怒人違”,第十一條“明察功過,賞罰必當”,第十二條“國司國造,勿斂百姓”,第十三條“諸任官者,同知職掌”,第十四條“群臣百寮,無有嫉妒”,第十五條“背私向公,是臣之道”,第十六條“使民以時,古之良典”,第十七條“事不可獨斷,必與衆宜論”。

    這部《憲法》不可與現代意義上的國家根本法典混淆,內容多爲勸人向善絕惡的訓誡和說教,不具有不可違逆的法律約束,與中國《三字經》之類的童蒙讀物有幾分相似。
3,《三經義疏》

    如前所述,聖德太子的施政綱領中,佛教思想是其重要內容。作爲虔誠的佛教信徒,他創建了7座寺院,臨終遺言是“世間虛假,唯佛是真”。在他的推動和影響下,朝廷內外佛風漸盛,至推古三十二年(624),“有寺四十六所,僧八百十六人,尼五百六十九人,並一千三百八十五人”。作爲造詣頗高的佛學家,聖德太子親自爲君臣釋講佛經,並在此基礎上撰成《三經義疏》。

    所謂《三經義疏》,是3部佛經註疏的合稱,傳爲聖德太子所撰,習稱“上宮疏”。據《上宮聖德太子傳補闕記》,三疏的撰年依次爲:《勝鬘經義疏》(611年)、《維摩經義疏》(613年)、《法華經義疏》(615年)。這3部傳存至今的佛教章疏,是已知日本人撰寫的首批漢文典籍,在文化史上具有重大意義。

    關於《三經義疏》的作者,日本學術界雖有中國僧撰、朝鮮僧撰、渡來僧撰等諸說,但我們傾向於奈良時代以來流傳至今的聖德太子撰說,主要依據如下。

   (1)聖德太子釋講《勝鬘經》、《法華經》之事,見諸奈良時代多種文獻,而且諸書多將講經和制疏聯繫在一起。

   (2)聖德太子在講經翌年(607年)遣使入隋,目的是“買求書籍”(《經籍後傳記》)、“求《法華經》”(《宋史·日本傳》),以爲制疏之參考書。

   (3)法隆寺襲藏《法華經義疏》稿本首題“此是大委國上宮王私集非海彼本”,本文墨書存六朝遺風,文中塗抹添改之處隨處可見,傳爲太子手稿。

   (4)《三經義疏》在奈良時代已被廣泛傳抄、著錄,8世紀中葉的《法隆寺伽藍緣起並資財帳》及《正倉院文書》中的數種抄經目錄,均注明“上宮疏”。

   (5)《三經義疏》徵引的中國書籍,以南朝梁的三大法師僧旻、僧肇、法雲的註疏爲主,佐證成書在隋唐章疏傳入之前。

   (6)文中多以“私譯”、“私意”、“私懷”等闡發己見,語言偶有不合漢語規範之處(即“和臭”),恐非出自中土漢人之手。

    在古代東方社會,個人的獨創頗受輕視,集體成果往往以主宰者之名問世,故以近代史學的原則律定古籍之歸屬,似非完全可行。聖德太子在講經之前擬有草稿,後又參酌外來學僧的意見進行修改,這大概比較客觀地反映了《三經義疏》成書過程的實態。
4,遣使入隋

    向隋朝派遣使節和留學人員,恢復與中國斷絕百餘年的國交,直接攝取大陸的先進文化,是聖德太子外交改革的重大決策,此舉對日本文化影響之巨不可估量。圍繞遣隋使的專題,爭論較多的是遣使目的和國書問題。下面我們就此兩點分別作些探討。

    遣使目的 。森克己主張,遣使入隋是爲“興隆國內佛教”;木宮泰彥指出,607年以後的遣使“不單是爲求佛法,而是爲了廣泛地輸入大陸文化”。目前日本史學界的主流意見認爲,攝取佛教文化只是表明現象,在外交和軍事上牽制半島才是真正目的。

    我們認爲,聖德太子多次遣使入隋,是其“政教合一”理念的具體反映,與制定冠位、頒佈憲法等一系列內政改革具有內在關聯。佛教作爲“萬國之極宗”,不僅是文明開化的標誌,同時還是要求臣民“篤敬”的統治階級的精神武器,可謂政治、外交、文化、宗教等多重目的兼有。

    《經籍後傳記》明記小野妹子入隋是奉命“買求書籍”,《宋史·日本傳》則云“求《法華經》”,這些記載值得重視。由於中日之間爲大海阻隔,人員往來極爲不便,通過書籍吸納中國文化遂爲有效方法。在此意義上,“買求書籍”實是遣使入隋的直接目的,這一模式也爲其後的遣唐使所繼承。

    國書問題 。入隋的使臣,均攜帶國書,見諸史書有2封。一封是第二次遣隋使(697)攜帶的,開首部分載于《隋書》(倭國傳):“日出處天子,致書日沒處天子,無恙云云。”一封由第四次遣隋使帶往中國,載於《日本書紀》,首云“東天皇敬白西皇帝”。

    兩封國書措辭頗爲相似,日本學者多主張體現了聖德太子不畏強鄰、敢向華夷秩序挑戰的精神,甚至豪言“日沒處”、“西皇帝”的稱呼含鄙視中華之意。中國學者也有附和的,如認爲第一封“不持臣禮而持以同等國君之禮”,第二封“不卑不亢,保持對等禮節”。

    攜帶第一封國書的使臣,還捎去聖德太子的口信:“聞海西菩薩天子重興佛法,故遣使朝拜,兼沙門數十人來學佛法。”既自稱“朝拜”,又派員留學,何來鄙視中華之意?遣隋使既然沖著“重興佛法”的“海西菩薩天子”而來,那麽2封國書也有必要從佛教角度加以分析。東野治之指出,國書中的措辭有可能引自《大智度論》卷十如下一段:“日出處是東方,日沒處是西方,日行處是南方,日不行處是北方。”

   《大智度論》的隋代抄本殘卷現存正倉院《聖語藏》中,聖德太子在《維摩經義疏》中加以引用。從佛教流播的角度來講,西方爲佛祖聖地,東方乃未化之域,“日沒處”、“西皇帝”的稱呼至少不含貶義。

第三節 華風漸扇

1,大化革新

    聖德太子對日本文化的巨大貢獻,不僅在於引進先進的大陸文化,更重要的是豐富了日本人的精神世界,爲解讀和吸納外來文明打下基礎。爲此,家永三郎將聖德太子與希臘哲學創始人泰勒斯、中國哲學創始人孔子相提並論,認爲“日本哲學思想始于聖德太子”。從這層意義上說,日本古代史上最重要的一次改革——大化革新,亦可看作是聖德太子內政改革的延續。

    聖德太子和推古天皇去世之後,蘇我蝦夷及其子蘇我入鹿肆無忌憚,竟至私改遺詔,扶植田村皇子(舒明天皇)即位;同時尋機將推古天皇意中傳人、聖德太子嫡子山背大兄一族趕盡殺絕;然後擁兵自重,在朝廷指手劃腳,儼然太上皇架勢。

    蘇我父子的驕橫跋扈,引起皇族和其他貴族的反感,這股勢力積聚在中大兄皇子和中臣鐮足周圍,逐漸形成一個圖謀改革的政治集團,等待根絕豪族世襲職權、強化君主集權的佳機。這個集團在力量積聚過程中,積極吸納留學隋唐歸來的新生力量,確立了以中國爲樣板的改革理念。中大兄皇子和中臣鐮足結成同盟之後,“俱手把黃卷,自學周孔之教”,利用赴南淵請安(留隋學生)處求教的機會,在往返途中“並肩潛圖”。

    皇極四年(645)六月十二日,中大兄皇子等借“三韓進調”的機會,預先設下埋伏,在殿上刺殺“盡滅天宗,將傾日位”的蘇我入鹿;隨後又將蘇我蝦夷等殘餘勢力一併殲滅,清除改革道路上的障礙。

    宮廷政變成功之後,輕皇子繼登皇位,是爲孝德天皇。一系列重大改革舉措,由此拉開序幕。首先於六月十四日論功行賞,模仿唐制設立左大臣、右大臣、內大臣等職;尤其值得注意的是,任命留學隋唐的僧旻法師、高向玄理爲國博士,顯示新生政權取范唐朝的意圖。

    其次於同月十九日定年號爲“大化”,這是日本朝廷正式使用年號之始,可謂開時代之新風。經過約半年的準備,大化二年(646)正月甲子佳日,孝德天皇宣佈《改新之詔》,將這場改革推向最高潮。關於詔書的真僞,學術界看法不一,比較折衷的意見,認爲詔書並非僞造,但經後人增損潤色。

    綜上所述,大化革新一方面繼承聖德太子之未竟事業,以大陸文明爲樣板改造列島舊觀;另方面得益于留學人員的加盟,得以及時把握國際形勢的最新動態,將模仿目標鎖定在唐朝。
2,律令與大學寮

    飛鳥時代是日本古代文化的奠基期,儒學、佛教、曆法自不待言,貨幣、年號、學校、庭院、宮廷樂舞等,均在這一時期伴隨律令制度而誕生。下面擇其要者,略述源流。

    編撰律令 。大化革新以後,日本以建設法制國家爲目標,參照唐朝的成文法典,開始著手編撰律令。首先完成的是《近江令》22卷,成于天智七年(668),藍本大概是《貞觀令》。其次是《淨御原律令》,在《近江令》的基礎上作了進一步完善,始編於天武十年(682),持統三年(689)頒佈《令》22卷,所本唐令除《武德律令》、《貞觀律令》、《永徽律令》外,《麟德律令》、《乾封律令》、《儀鳳律令》亦當列爲候補。最後是《大寶律令》,從文武四年(700)開始編撰,大寶元年(701)告成,次年頒行於世,其逸文基本保存在《養老律令》(718年)中。

    大學寮 。日本最初是通過百濟學習中國思想文化的,繼體天皇時百濟貢五經博士,欽明天皇時的曆博士、易博士等亦來自百濟。這些博士各有任期,交替輪換,說明日本皇室設有相對穩定的教學機構。

    除此之外,還有一些以個人教授爲主的類似私塾的教育設施。如推古天皇時的百濟僧觀勒,向數名書生傳授曆法;遣隋使僧旻回國後,將貴族子弟集于一堂,講授《周易》;留學隋朝的南淵請安,在家塾中指導中大兄皇子和中臣鐮足研習儒教。這種以私人教授爲主的教育形式,在大化革新後發生根本性變化,教育機構作爲國家官司之一被正式納入律令體制。尤其是國家最高教育設施大學寮,至遲在《近江令》(671年)頒佈前後已經設立。

    《近江令》中設置的“學職頭”一職,由百濟遺臣鬼室集斯擔任,當是大學寮的長官;另一位百濟人率母任“大博士”,其下還應配備幾名博士、助博士,以教授“大學寮諸學生”。《淨御原律令》的“學制”規定大學寮設“大學博士”、“音博士”、“書博士”等,職掌分工更爲明確。《大寶律令》有關學制的規定,大多爲奈良時代所繼承,而機構則更趨完備。

    大學寮屬式部省管轄,設大學頭以下四等官及史生,教官有博士1名,助博士(助教)、音博士、書博士、算博士各2名。學生的必修科目定爲《孝經》和《論語》,選修科目包括《禮記》、《左傳》、《毛詩》、《周禮》、《周易》、《尚書》等,其體制一仿唐法,由此培養出來的人才,構成奈良時代知識階層的主要成分。
3,玄學與道教

    從漢末到魏晉,中國文化出現了一個歷史性的轉折:兩漢經學遜位於魏晉玄學,三教並存取代了儒術獨尊。在這一時期的漢字文化圈內,既對抗又親和的儒、釋、道三家,無不受玄風熏染,多少帶著道家的烙印,自中土流播海外。在漢字文化的強烈輻射下萌發的日本文化,不可避免的帶著母體文化的特徵。可是長期以來,人們在研究日本古代文化時,過多地關注儒學和佛教的影響,因而容易忽略道家思想和道教信仰的傳播。

    飛鳥時代的日本社會,尚未完全擺脫上古以來巫術傳統的束縛,道教所含駁雜的民間信仰成分,比之形而上學的儒學、佛教更易被廣泛接受和消化,因此如果撇開道教的因素,便無法全面解釋飛鳥時代的諸多文化現象。

    聖德太子與《莊子》 。《日本書紀》說聖德太子“學外典于博士覺哿”,這裏的“外典”包含道教書籍。《上宮聖德法王帝說》明言:“亦知三玄五經之旨,並照天文地理之道。”據河村秀根《書紀集解》考證,《憲法十七條》第十條“彼是則我非,我是則彼非”,肖似《莊子》(齊物論)中的“自彼是非”論。

    聖德太子制定的《冠位十二階》,在五常之上冠以“德”,而成“德仁禮信義智”六階序列,這種排序最早見於5世紀的道教典籍《太霄琅書》,此書見載9世紀的《日本國見在書目錄》,證明此前已經傳入日本。

    六階冠位配以“紫青赤黃白黑”6色,以“紫”配 “德”貴爲冠首,顯然與儒教相悖。如《論語》(陽貨)尊“朱”爲“正色”,貶“紫”爲“間色”;與此相對,道家和道教卻崇尚紫色,如《太霄琅書》以“紫天”、“紫清”、“紫晨”喻仙界。由此來看,《冠位十二階》以“紫”配“德”冠于五常之首,顯然是受了道家及道教思想的影響。

    《冠位十二階》亦載於中國史書,據《翰苑》引《括地志》云:“倭國其官有十二等,一曰麻卑兜吉寐,華言大德云云。”“麻卑兜吉寐”漢字爲作“真人君”。“真人”一詞典出《莊子》,聖德太子以超越人倫的“真人”比配超越五常的“大德”,可謂正得其要。

    聖德太子在一系列內外改革中,不僅積極攝取中國的儒學和佛教,同時還受到道教及道家思想的影響。《莊子》東傳從一個側面證明,飛鳥文化在六朝文化的輻射之下,具有三教融合的顯著特點。

    麈尾與清談 。“清談”是玄學的具體表現形式。清談家口不離玄言,手不離麈尾,故清人趙翼《二十二史劄記》有“六朝人清談必用麈尾”之說。麈尾東傳日本的確切時間,現在已無從稽考。不過7世紀初,聖德太子曾執麈講經,爲飛鳥時代容受六朝玄學提供又一物證。聖德太子執麈講經,見於平安中期的《聖德太子傳曆》(917年),類似的記錄還見於平安時代的《日本往生極樂記》、《太子傳古今目錄抄》、《扶桑略記》、《今昔物語》、《法華驗記》諸書。

    天平寶字五年(761)成書的《法隆寺緣起並資財帳》,載錄寺藏的2枚麈尾,其中1枚“漆柄吳竹形,端銀繼,並櫃一合,表塗漆,裏塗丹”,特意注明是“上宮聖德法皇御持物”。這柄麈尾現藏東京國立博物館,據聞是明治初年法隆寺獻納給皇室的寶物。

    綜上所述,麈尾于6世紀初傳入日本,聖德太子執麈尾講經說法,正與南朝玄風佛教中的清談式講經談義相符,說明飛鳥時代盛行的佛教,實是六朝時三教融合的産物。

    天皇與道教 。經過聖德太子的內政外交改革,古墳時代的“大王”搖身變成飛鳥時代的“天皇”,在三教交融的文化氛圍中,日本皇室與道教結下不解之緣。

    “天皇”一詞原爲道教用語,這一稱號始於何時,學術界仍有爭議。有人認爲可以上溯到聖德太子執政的推古王朝(593~628年),但從文獻上能夠獲得實證的是稍晚的天武治世(672~686年)。

    天武天皇是日本歷史上第一位篤信道教、精通道術的天皇,《日本書紀》稱他“能天文遁甲”,述其事迹多與道教有關。“壬申之亂”(672年)中,天皇在行軍途中見“黑雲廣十餘丈經天”,遂“舉燭親秉式”占云:“天下兩分之祥也,然朕遂得天下歟!”這裏的“式”,指道教占卜的工具,用棗樹的木芯製成,使其旋轉以測吉凶。即位四年後(675年),政局稍趨穩定,天皇便“始興占星台”、“祠風神于龍田立野”,這一系列舉措均與道教信仰有密切關聯。

    仙藥是道教信仰中的重要一環,欲成仙升道者無不渴求之。天武天皇八年(679),“紀伊國伊刀郡貢芝草,其狀如菌,莖長一尺,其蓋二圍”。所謂“芝草”,即《抱樸子》等道教典籍列爲仙藥的靈芝。天武十四年(685),“遣百濟僧法藏、優婆塞益田直金鍾於美濃,令煎白朮”。“白朮”載于《神農本草經》之類的道教醫書,亦是爲道士所寶的仙藥。

    天武天皇在位十三年(684),“更改諸氏之族姓,作《八色之姓》,以混天下萬姓”。冠於八姓之首的“真人”,與聖德太子所定《冠位十二階》之首“真人君”如出一轍,限定只授予皇室一族,足以說明天皇與道教關係之密切。

    天武天皇的諡號是“天渟中原瀛真人”,“瀛”即道教宣揚的海外三神山之一的瀛洲,“真人”則如前述是道教的得道者。這一諡號不僅高度概括了天武天皇的思想信仰,也昭示出飛鳥文化中的道教特徵。在整個飛鳥時代,7世紀後期道教色彩特別濃郁,與唐朝帝王篤信道教有關。我們甚至可以斷言,天武天皇的上述事迹,或間接或直接地受到唐高宗的影響。

    道教、道家、玄學不僅對日本古代文化産生過深遠影響,直至今天的皇室典禮、神道儀式、民間信仰中依然留有明顯的痕迹,但是長期以來不爲人們對此很少關注,筆者認爲其中有2個重要原因。

第四節 佛教藝術

1,雕刻藝術

    大化革新造成的文化新氣象,首先體現在佛教文化層面。受到律令制度呵護的飛鳥佛教,具有“鎮護國家”的強烈政治色彩,因此作爲宗教思想未必超越聖德太子的深度,但在藝術領域卻營造出古代文化中的一大奇觀,至今仍爲人們所歎爲觀止。

    日本著名思想家和辻哲郎在《偶像再興》中,用詩一般的語言,讚頌宏大的伽藍、高聳的寶塔、莊嚴的殿堂、慈祥的佛像“曾經怎樣地給我們祖先的心靈帶來美的魅力”,並認爲藝術的衝動成爲振興佛教的力量源泉。或許可以說,飛鳥文化的源頭在大海彼岸的南北朝,其精粹盡在佛教藝術之中,尤以佛像雕刻最爲輝煌。下面我們以飛鳥寺、法隆寺、藥師寺爲例,擇其要者作一概述。

    飛鳥大佛 。飛鳥時代建造的佛寺,不僅是單純舉行宗教儀式的莊嚴之地,而且也是外來文化和流行藝術的展示場所,更是外來文化與土著文化得以融會、滋養、發揚的基地。日本的佛寺營造,始於6世紀前期,蘇我氏舍宅禮佛,或可視爲濫觴。敏達六年(577),百濟國王應請“獻經論若干卷,並律師、禪師、比丘尼、咒禁師、造佛工、造寺工六人”(《日本書紀》),揭開建造規範寺院的序幕。崇峻元年(588),蘇我馬子依靠百濟所獻寺工、鑪盤博士、瓦博士、畫工等技術力量,興建規模宏大的飛鳥寺。

    根據近年的考古發掘,飛鳥寺的遺構已大致判明:以塔爲中心,東西金堂分列兩側,北面配置中金堂,這種寺院樣式是經百濟工匠之手從朝鮮半島傳入的,帶有明顯的中國南北朝寺院風格。中金堂供奉的本尊俗稱“飛鳥大佛”,正式名稱應爲“丈六釋迦坐像”。這尊銅制丈六佛像,由止利佛師造于推古十四年(606)。坐像高275.2釐米,在近1500年間經多次毀損和修復,除頭部和雙手之外,已經很難窺視原貌,但專家們依然辨識出中國龍門石窟賓陽中洞本尊是其母胎,據此推斷北魏文化是飛鳥文化的源頭之一。

    止利樣式 。製造飛鳥大佛的鞍部止利(一作“鞍部鳥”),爲飛鳥時代著名佛師,其祖父是敏達天皇十三年(584)從百濟移居日本的司馬達等,一族以“鞍部(或作“鞍作”)”爲姓,當是僑居百濟的南朝工匠(一說從南朝梁直接遷徙而來)。

    據《扶桑略記》,司馬達等移居日本後“結草堂……安置本尊,歸依禮拜”,開禮佛風氣之先。飛鳥大佛竣工之時,推古天皇特下詔書嘉許止利祖孫:“朕欲興隆內典,方將建佛刹,肇求舍利,時汝祖父司馬達等便獻舍利。……今朕爲造丈六佛,以求好佛像,汝之所獻佛本,則合朕心。”

    止利派的創作活動以法隆寺爲基地,7世紀前期達到鼎盛,法隆寺中傳爲該派佛師作品的,還可舉出戊子(628年)銘小釋迦三尊像、寶藏觀音菩薩像、金堂藥師如來坐像等;此外,從法隆寺流入東京國立博物館的48尊佛像中,也有數尊屬於止利樣式。止利作品雖爲皇室欽定樣式,佔據飛鳥雕刻的主流,但這決不是全部。如法隆寺的夢殿觀音和百濟觀音,均是樟木雕制的立像,身軀碩長,收胸隆腹,與止利樣式的穩重僵硬體態相比,給人以靈動、柔和、舒暢之感,其風格接近南朝佛像系統,當出自止利派以外工匠之手。

    釋迦三尊像 。飛鳥大佛竣工翌年(607),聖德太子發願的法隆寺落成,此寺雖在天智九年(670)遭祝融之災後重建,但保留飛鳥文化的因素最爲豐富。從建築角度看,雲形鬥栱、皿栱、人字形鬥束等,均是典型的南北朝樣式。從雕塑角度看,安置金堂的釋迦三尊像與南北朝佛像的親緣關係清晰可辨。

    據《法隆寺金堂釋迦佛造像記》,此像爲悼念前一年去世的聖德太子而發願鑄造,造像人是“司馬鞍首止利佛師”,堪稱止利派佛師的代表傑作。法隆寺釋迦三尊像的祖型,學界公認來自中國南北朝,較之肥體薄衣的雲岡樣式,更接近長臉、瘦身、厚衣的龍門樣式。不過,龍門佛像與飛鳥佛像,不僅地理上相距萬里,時間上也隔半個世紀之遙,無法想象兩者之間有直接的傳承關係。比較客觀的看法是,兩者雖都具顯時代的主導旋律,但飛鳥佛像不是龍門佛像的翻版,在流播傳承過程中,多少融入南朝及朝鮮半島的某些風格和特色。

    藥師三尊像 。我們在本章引言中提到,美術史家習慣將大化革新(645年)至平城遷都(710年)的60餘年,從飛鳥時代中析出稱作“白鳳時代”。這種分期並非毫無根據,以止利佛師的作品爲代表的北魏樣式,自7世紀中葉逐漸被齊周樣式甚至隋唐樣式所取代。

    倘如再以壬申之亂(672年)爲界將白鳳時代一分爲二,那麽前期以齊周樣式爲主,北魏遺風仍在;後期隋唐風格凸顯,逸出飛鳥格局。白鳳後期的代表作品,當推藥師寺金堂的藥師三尊像。此組佛像爲銅鑄,主尊藥師如來高255釐米,面如滿月,五官端正,體態豐腴,表情安詳;兩側的日光和月光菩薩各高312釐米,圓臉細腰,身軀微扭,衣裙飄忽,充滿動感。上述諸多特點化合而成的氛圍,在飛鳥佛像中難覓先例,洋溢著初唐造像的氣質。此外,藥師如來台座上的鬼形浮雕,夾雜西域文化的要素,預示通過唐朝博采東西文化的奈良時代即將來臨。
2,繪畫作品

    與繩紋粗陶、彌生埴輪等雕刻作品相比,繪畫藝術的發展明顯滯後。儘管在岩宿文化中已經顯露繪畫萌芽,但直到古墳時代才出現可供一觀的彩色壁畫,而真正稱得上藝術的作品,大概只能上溯到飛鳥時代。

    古墳壁畫 。從已知的古墳壁畫來看,設色大多單調,構圖十分簡陋,內容以紋樣和器物爲主,輔以人物和鳥獸。紋樣有同心圓、三角形、菱形、蕨手紋、直弧紋等,多爲抽象的幾何形狀;器物略顯豐富,如盾、刀、弓、甲等,殆屬武具之類;人物和鳥獸刻畫稚拙。在這些壁畫中間,福岡縣王塚古墳的騎馬圖(配有幾何紋)、珍敷塚古墳的船圖(配以鳥和太陽)、竹原古墳的人馬圖(配有障翳)等爲數不多的幾幅作品尤其珍貴。

    進入6世紀中葉以後,古墳本身雄風不再,然而作爲裝飾的壁畫卻容光煥發。如奈良的高松塚古墳彩色壁畫,在東西兩側、內壁及頂部繪有男女群像及日月、青龍、白虎、玄武、星宿,不僅構圖氣勢宏大,造型、勾線、施色的技術亦稱圓熟。壁畫中的侍女群像,無論面容、體態,還是服飾、持物,均存隋唐時代仕女圖風韻。經與8世紀初的3座唐墓(永泰公主墓、懿德太子墓、章懷太子墓)壁畫比較,高松塚古墳壁畫更顯古拙,推測製作年代在7世紀末至8世紀初。

    移民畫工 。正如飛鳥佛像大多由外來工匠完成,飛鳥時代的繪畫作品亦多出自百濟、高句麗畫工(包括移居朝鮮半島的中國畫工)之手。《日本書紀》記載,雄略七年(462)“西漢才伎”歡因知利奏稱:“巧於奴者,盡在韓國。”天皇遂遣使百濟,招募能工巧匠。這批新來的工匠身懷各種技藝,被稱爲“今來才伎”,其中包括“畫部因斯羅我”。

    崇峻元年(587)百濟獻佛舍利及造寺工匠,其中包括“畫工白加”。這位百濟畫工白加,《元興寺露盤銘》(595年)作“書人白加博士”,當是書畫兼通之士。此次來自百濟的寺工、畫工,直接參加營建飛鳥寺。

    推古十二年(603)九月“始定黃書畫師、山背畫師”。另據《聖德太子傳曆》:是年十月“太子爲繪諸寺佛像、莊嚴,定黃文畫師、山背畫師、簀秦畫師、河內畫師、楢畫師等,免其戶課,永爲名業。”這些畫師雖然大多譜系不詳,但從姓氏等判斷多系移民後裔。

    飛鳥繪畫的一個重要轉捩點,是推古十八年(609)高句麗僧曇徵的到來。《日本書紀》是年三月條載:“高麗王貢上僧曇征、法定。曇征知五經,且能作彩色及紙墨。”曇征不僅首傳造紙術,而且帶去調製彩色的先進技術,對飛鳥時代的彩繪發展起到巨大推動作用,並在法隆寺繪畫作品中結出碩果。

    寺院繪畫 。我們必須坦言,如果用奈良、平安時代的繪畫標準來衡量,飛鳥時代的繪畫未有驚世駭俗的作品,不僅數量稀少,完全獨立的作品更是罕見,紙本作品殆無存世。儘管如此,以法隆寺爲核心的寺院繪畫,在大陸文化刺激下進步神速,在某種意義上成爲奈良繪畫的先驅。

    首先應當提到的,是中宮寺傳承的《天壽國曼陀羅繡帳》。此幅刺繡系聖德太子去世後,王妃橘大女郎發願繪製太子轉生之極樂世界,以寄託思慕之情。圖案由東漢末賢、高麗加西溢、漢奴己利繪製,椋部秦久麻督促宮中采女繡制。在1丈6尺見方左右的畫面上,繡有大量人物、動物、房屋、蓮花等,另在100個烏龜甲殼上繡有400字的銘文。畫風古拙樸實,與朝鮮半島的樂浪漆繪和高麗壁畫風格相近。

    其次是法隆寺的玉蟲廚子漆畫。此廚子分上下兩層,上層前扉繪有手執武器的天王,左右兩扉爲菩薩像,背面是寶塔聳立的靈山;下層稱須彌壇,正面有兩僧手捧香爐相向禮拜,左右兩側繪有釋迦牟尼修行故事,即左側是“施身問偈”,右側是“捨身飼虎”;背面的須彌山上充滿天女、靈鳥、寶花之類。這幅作品用赤、綠、黃3色繪製在黑色底漆之上,雖然色彩不算鮮麗,但景狀逼真,人物傳神,不失爲寫實作品的傑作。

    飛鳥時代最輝煌的繪畫作品,當推法隆寺金堂壁畫。在金堂下部的四面大壁上,分別繪有以釋迦、阿彌陀、彌勒、藥師爲中心的群像,是爲淨土圖;八面小壁上繪有日光、月光、觀音、勢至、聖觀音、文殊、普賢、十一面觀音。在金堂上部的十八面外壁上,繪有山中羅漢圖;二十面內壁上繪有仙女飛天圖。堪稱世界級繪畫精品的法隆寺壁畫,頗存敦煌壁畫之遺風,具有雜糅西域文化要素的初唐風格。完成如此宏大的構圖,說明日本已經擁有分工明確、協作有序的美工群體。
3,書法作品

    摩爾根在《古代社會》一書中指出,文字的發明和使用,標誌人類社會從蒙昧時期進入文明時期。從東亞文明發展史的角度來看,摩爾根的定義不是很全面,因爲漢字起源於象形文字,除了作爲語言的記載符號功能,還具有類似繪畫的藝術要素。因此,漢字在日本的傳播,不僅意味日本列島文明進程的飛躍,同時標誌書法藝術在亞洲東極揭開序幕。

    如果把漢字視作藝術品,那麽日本的書法史與漢字史同源共流,其歷史可以追溯到5世紀前後,約當古墳時代中期。6世紀以前的書法作品,目前僅存數件刀銘、鏡銘,文字銹蝕嚴重,不易窺測原貌。

    飛鳥時代的作品除縷刻于金石之上的銘文,還有部分保存完好的墨書作品,包括各地出土的木簡文書,數量足供我們鑒賞該時代的藝術風格和作品特點。飛鳥時代的書法作品,與其他的藝術門類一樣,深深打上佛教文化的烙印。推古十八年(610)高句麗僧曇征赴日,傳授顔料、紙墨制法,爲書法藝術的發展創造了條件。不光書法的傳播者大多爲僧侶,書法作品的內容或載體也大抵與佛教有關,所以下面選擇的幾件代表作品,可以看作佛教藝術的一部分加以鑒賞。

    《法華義疏》稿本 。據《上宮聖德太子傳補闕記》,此書完成于推古二十三年(615),法隆寺舊藏稿本,相傳出自聖德太子手筆,卷頭標記“此是大委國上宮王私集,非海彼本”14字。本文字迹古拙,辻善之助認爲“六朝風格顯著,與中國之西域、新疆、敦煌發現的古寫經比較,可以肯定是聖德太子時代的産物”。中外學者公認《法華義疏》是典型的中國書風,至於最接近哪個時代的風格,意見並不統一。除了比較普遍的“六朝風格”說之外,阪本太郎主張“本文字體存隋朝氣韻”;陳振濂評價“其價值約與我國最早的陸機《平復帖》相頡頏”。

    我們認爲,與其說取范中國書迹,毋寧說受百濟書法影響更大。至於書手是否聖德太子,因爲沒有其他傳世作品參照,不便貿然定論,但可以肯定出自聖德太子同時代人之手。尤其難能可貴的是,《法華義疏》4卷系出同一人手迹,楷書、隸書、草書三體巧妙配合,稱之爲飛鳥書法的珍品,決非過譽。

    造像銘文 。與佛教關係最爲密切的書法作品,當推各類造像銘文,存世的主要作品有:《法隆寺藥師佛像造像記》(607年)、《法隆寺金堂釋迦三尊光背銘》(623年)、《法隆寺戊子銘小釋迦三尊像光背銘》(628年)、《甲午年銘觀音菩薩像牌銘》(634年)、《甲寅年銘飛天光背銘》(654年)、《戊午年銘寶珠形光背銘》(658年)、《野中寺彌勒菩薩像銘》(666年)等。

    《法隆寺金堂釋迦三尊光背銘》近200字,日本學者多認爲存六朝遺風,高雅典古、氣韻厚重,但已漸露和化氣象。陳振濂從其“整飭秀逸的筆致”認定“更接近于唐人經卷書”,甚至推測“可能出於聖德太子的手筆”,似乎過於大膽了些。飛鳥時代的書法,總體上繼承六朝風格,但多少摻入了朝鮮半島的特點,這或許說明不僅飛鳥書法傳自半島,而且當時的書家多系移民及其後裔。7世紀中後期,留學隋唐的僧俗也帶回一些隋唐書法作品,但畢竟沒有成爲飛鳥書法的主流。

   《宇治橋斷碑》 。“大化革新”(645年)次年,在紛紛揚揚的改革聲浪中,一位名叫“道登”的僧侶,在水流湍急的宇治河上架起一座石橋,並在橋側立碑以志其事。此碑經過千餘年的風吹雨打,江戶時代被偶然發現時,僅存碑石上半部分,後雖經修補復原,人們仍然習慣上呼之爲“斷碑”。此碑雖是道登所立,但碑文和書法均過於秀美,反倒使人懷疑出於移民手筆。

    飛鳥時代的書法作品,除了上述提到的幾件,還有一些墓誌銘也值得一觀,如《船王后墓誌銘》(668年)、《小野毛人墓誌銘》(677年)、《威奈大村墓誌銘》(707年)等,這裏限於篇幅只能割愛。
4,伎樂東傳

    伎樂的祖型大概起源於印度尼西亞、緬甸一帶,在向北傳播過程中,不斷溶入印度、西藏以及西域的戲劇要素,最後在中國南部與吳樂融合成富有異域情趣和喜劇氛圍的新型樂舞,然後再傳到朝鮮半島和日本。

    欽明二十三年(562),日本西征高句麗的軍隊回國時,“吳人智聰齎儒釋方書、《明堂圖》百六十卷、佛像、樂器,相隨俱來”(《大日本史》)。智聰自稱是吳國主照淵嫡孫,他帶到日本的器物中還有盛行江南的伎樂舞面具(伎樂面)。因爲伎樂最早傳自江南,日本亦習稱之爲“吳樂”。

    表演伎樂的舞蹈,由百濟人味摩之傳入日本,他於推古二十年(612)到日本,自稱“學于吳,得伎樂舞。”《日本書紀》說:“則安置櫻井,而集少年令習伎樂舞。於是,真野首弟子、新漢濟文二人,習之傳其舞。”這大概是日本樂戶之濫觴。

    聖德太子任攝政期間,提出“供養三寶,用諸蕃樂”,即把表演傳自中國、朝鮮的樂舞,定爲佛教法會的儀式,促進了伎樂的流播。伎樂面唐代稱“代面”或“大面”,現存遺物多爲木制,相傳味摩之帶來的伎樂面襲藏於法隆寺,現由東京國立博物館託管,是目前世界上保存完好的最古的演戲面具。

    表演伎樂舞時,登場人物衆多,主要角色有:師子、師子兒、治道、吳公、吳女、金剛、迦樓羅、昆侖、力士、波(婆)羅門、太孤父、太孤兒、醉胡王、醉胡從等,演員均帶造型各異的面具,在笛子、腰鼓、銅鈸的伴奏下,表演動作誇張、輕鬆滑稽的舞蹈。

    伎樂舞雖然從中國江南經百濟傳入日本,但這是一種融彙各地文化因素的綜合藝術,它的傳播使日本人有機會領略亞洲西南一帶的藝術風情。舉例說,昆侖面齜牙咧嘴,面目猙獰,表現的是南洋一帶的土著黑人,在劇中不知天高地厚地私戀吳女,結果遭力士一頓痛打;波羅門在印度種姓中地位尊嚴,世襲司祭之職,但在伎樂中表演卑賤的角色,《教訓抄》(1233年)稱之爲“洗尿布者”,這種尊卑的倒錯,頗具戲劇色彩;迦樓羅是印度神話裏吞噬毒蛇的靈鳥,列爲佛教天龍八部衆,在伎樂中表演動作敏捷、行走如飛的“走手舞”;醉胡王深目隆鼻,鬚眉堂堂,一派西域王者風度,在伎樂舞的尾聲與僕人醉胡從表演酩酊大醉的憨態;吳女是伎樂中唯一的女性角色,柳眉櫻嘴,雲鬢金釵,典型的吳儂少女,在伎樂中與力士共舞,剛柔相輔,別有情趣。

    從上述伎樂面所表現的角色種類可以推知,伎樂舞中雖然留有南洋、印度、西域等外來樂舞的痕迹,但傳統的吳樂在其中佔有核心地位,這不僅因爲劇中出現“吳女”、“吳公”等角色,正如腰鼓又稱“吳鼓”一樣,伴奏的音樂具有濃郁的吳樂特色。

    伎樂在推古時代經朝鮮半島傳入日本,作爲法會儀式的一部分落戶寺院;奈良時代隨著佛教的興盛,伎樂得到迅速廣泛的傳播,一時盛況空前;平安時代以後,由於新興的唐樂傳到日本,伎樂漸趨式微,樂曲、舞蹈失傳殆盡,我們只能從後世的田樂、猿樂等雜劇中,略窺其流風遺緒。